飞机穿透云层,下方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只有机身航行灯在浓墨般的夜色中固执地闪烁。
他从身后环着我,体温透过单薄的衣料熨烫着我的后背,下巴搁在我发顶,呼吸平稳。
我没有再问。
家在哪里,是什么样子,似乎都不再重要。
重要的是,他正带着我,穿透这万丈高空的黑夜,前往一个被他称为“家”的所在。
这种被强势纳入其生命轨迹的感觉,让人心悸,又莫名安定。
后来,我竟真的在他怀里昏昏沉沉地睡去。
被他叫醒时,飞机正在下降。
耳膜因气压变化而微微胀痛。
窗外不再是纯粹的黑,远处地平线上透出朦胧的灰蓝色,隐约可见起伏的山峦轮廓。
“到了。”他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松开环住我的手。
我坐直身体,揉了揉眼睛,看向窗外。
飞机正掠过一片似乎看不到尽头的茂密森林,林海深处,隐约能看到一抹极深的、反射着微弱天光的蓝色——像是一片巨大的湖。
飞机最终平稳地降落在一条私人的跑道上。
舱门打开,清冽到近乎冷冽的空气瞬间涌入,带着浓郁的松木和潮湿泥土的气息,猛地灌入肺叶,激得我清醒了不少。
这里的气温明显低很多。
他拿起我的大衣,仔细替我穿上,拢好衣襟,然后才穿上自己的。
动作自然流畅,仿佛已做过无数次。
舷梯下,早已等候的不是豪华车队,只有一辆看起来十分扎实的黑色越野车。
一个穿着工装夹克、面容朴实的中年男人站在车旁,见到陆渊,恭敬地点了点头,喊了声“陆先生”,并不多话,眼神甚至没有在我身上过多停留。
陆渊颔首回应,替我拉开车门。
越野车驶离跑道,拐上一条蜿蜒在密林中的柏油路。
路两旁是参天的古木,枝桠交错,几乎遮天蔽日,只有零星的天光从缝隙中漏下。
空气干净得不可思议,带着一种原始的、寂静的气息。
开了约莫半小时,树木渐渐稀疏,视野豁然开朗。
一片巨大的、如同蓝宝石般的湖泊毫无征兆地闯入视野,湖面平静无波,倒映着四周墨绿色的山峦和天际渐明的曙光。
湖边,一栋灰顶原木色的现代风格建筑临水而建,线条简洁利落,大幅的落地玻璃窗沉默地倒映着湖光山色,像一件精心嵌入自然中的艺术品,低调,却难掩其存在感。
车在建筑前停下。
陆渊先下车,然后很自然地朝我伸出手。
我将手放入他掌心,借着他的力道下车。
脚踩在略微潮湿的草地上,柔软而冰凉。
他挥了挥手,越野车无声地驶离,消失在来的路上。
世界瞬间安静下来。
只剩下风吹过湖面带来的细微水声,远处不知名鸟类的清脆鸣叫,以及彼此交错的呼吸声。
他牵着我的手,没有立刻进屋,而是沿着湖边一条鹅卵石小径慢慢走着。
晨曦穿透云层,将湖面染上淡淡的金辉,也勾勒出他侧脸冷硬的线条。
他看起来比在城里松弛许多,眉宇间那层惯有的淡漠似乎被这清冷的山风吹散了些许。
“喜欢吗?”他忽然问,目光看着平静的湖面。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湖水清澈得能看见底下圆润的卵石和水草。
心口像是被这静谧壮阔的景象温柔地撞了一下。
“喜欢。”我轻声回答。是真的喜欢。
这种远离一切喧嚣的、近乎遗世独立的安宁。
他握紧了我的手,没再说话,只是牵着我继续往前走。
小径尽头是一个延伸至湖面的木质平台,上面放着两把椅子和一个小几。
他带我走到平台边缘站定。
太阳正好从对面山峦后完全跃出,万道金光瞬间洒满湖面,波光粼粼,璀璨得令人不敢直视。晨光同样毫无保留地落在他身上,给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
他微微眯起眼,看着日出,侧脸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清晰深刻。
我就站在他身边,看着同样的景象,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坚定不移的温度。
那一刻,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我们,和这片刚刚苏醒的湖光山色。
一种难以言喻的、平静的震撼在心底蔓延。
看完日出,他才牵着我往回走,推开那扇沉重的原木大门。
屋内是极简的装修风格,大量运用了原木、石材和玻璃,色调是沉稳的黑白灰和大地色系,开阔通透,毫无冗余装饰。
冷感,却因为随处可见的柔软地毯、壁炉里跳跃的火焰(显然是提前准备好的)以及窗外无与伦比的景色,而显得并不冰冷。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松木香和咖啡的香气。
一个系着围裙、面容和善的中年女人正从开放式厨房的方向走出来,看到我们,微笑着点了点头:“陆先生,林小姐,早餐准备好了。”
陆渊淡淡应了一声:“嗯。张姨,辛苦了。”
“应该的。”
张姨笑容温煦,目光落在我身上时,带着善意的打量,却并不让人感到不适,“林小姐有什么忌口或者特别想吃的,随时告诉我。”
我连忙摇头:“没有的,谢谢您。”
陆渊替我拉开餐厅的椅子。早餐是简单的中西结合,清粥小菜,烤面包,煎蛋,还有新鲜榨取的橙汁,摆盘精致。
吃饭的时候依旧很安静。
他吃饭很快,但动作依旧优雅。我小口喝着粥,胃里被温暖的食物填满,身体也渐渐暖和过来。
吃完早餐,张姨安静地收拾了餐具,便离开了,似乎不住在这里。
陆渊端着杯黑咖啡,走到客厅那面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外面的湖景。
我犹豫了一下,跟了过去,站在他身边。
阳光已经完全驱散了晨雾,湖面像一块巨大的、流动的翡翠,美得惊心动魄。
“这里……”我忍不住开口,打破了沉默,“很漂亮。”
他喝了口咖啡,目光依旧看着窗外:“偶尔过来清静几天。”
他说的轻描淡写,但我知道,能拥有这样一处避世之所,绝不仅仅是“偶尔清净”那么简单。这更像是一个完全独属于他的、与外界彻底割裂的堡垒。
他忽然转过头看我:“会游泳吗?”
我愣了一下,摇摇头:“不太会。”
“那边有恒温泳池,无聊可以去玩。”
他随手指了个方向,然后又补充道,“书房在二楼,书比公寓多。影音室在地下。附近林子可以散步,但别走太远,有熊。”
他说得极其自然,仿佛在介绍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家的功能分区,只是最后那句“有熊”让这介绍带上了一丝奇异的反差。
我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他放下咖啡杯,抬手看了眼腕表。
“我有个视频会议,”他语气恢复了工作时的冷静,“你自己随意,别拘束。”
说完,他竟真的转身,径直走向一楼的某个房间,关上了门。
把我一个人留在了这空旷、美丽却陌生的客厅里。
我站在原地,有些无所适从。
他就这样……把我扔在这里了?
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外面那片静谧到极致的湖光山色,心里那点因为环境陌生而产生的不安,慢慢被一种巨大的宁静所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