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大殿内陷入了短暂的沉寂,唯有烛火燃烧时发出的细微噼啪声。
南宫叶云放在九龙御座扶手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指尖抵着冰冷的金丝楠木。他看向依旧跪得笔直的王启龙,那双深邃的眸子里锐利稍减,探究之意更深。
他明白了,王启龙今夜前来,不仅仅是为了“请罪”,更是为了“谈判”。而他抛出的筹码,并非仅仅是财富和权位,更掺杂了这份难以估量真假,却足以撼动人心软肋的“手足之情”。
良久,南宫叶云轻轻吐出一口气,那气息在寂静的大殿中几乎微不可闻。他没有立刻回答王启龙的问题,而是将目光转向身侧的南宫星銮,仿佛在无声地征询。
南宫星銮接收到兄长的目光,冷面容上没有任何表情,但他微微颔首的动作极其轻微,如同鹰隼掠过水面留下的残影。兄弟二人之间,无需言语,已然达成了共识。
南宫叶云重新将视线投向下方,声音恢复了帝王的沉稳与莫测:“王爱卿,请起吧。”
他没有说准,也没有说不准。
王启龙闻言,并未流露出任何急切或不安,依言缓缓站起身。
长久的跪拜并未让他的姿态有丝毫狼狈,那份属于世家家主的雍容与沉稳仿佛与生俱来。
他垂手而立,静待着皇帝的下文。
“说起来,若按辈分来讲,王爱卿还算是朕与星銮的舅父。如此大礼,倒显得生分了。”
“微臣惶恐,不敢恬颜说出这段关系,只是没有想到太后娘娘已经将此事告知陛下了。”
“母后也是前几天才告知朕与星銮,要不然朕还不知道大名鼎鼎的琅玡王氏的家主,天下士人的领军者竟是朕的舅父。”南宫叶云轻笑,随后开口说道。
“陛下折煞微臣了,臣不过一介布衣,哪里配得上陛下如此评价,这般厚爱。”王启龙躬身行礼说道。
“哈哈,舅父说笑了,天下谁人不知舅父的名号?”南宫叶云面带笑容的说道,“小十六还时常念叨,要跟舅父学习学习,顺便跟舅父探讨一下科举改革的事情。”
王启龙深深躬下的身子并未抬起,声音依旧沉稳谦卑:
“陛下隆恩,微臣感怀于心。
只是臣离京日久,于朝局政事确已生疏,加之年迈迟钝,唯恐浅见误了王爷的大事,反为不美。”
“也罢,既然舅父不愿,朕也不能勉强。”南宫叶云故作遗憾之色,又对着王启龙说道,“舅父今夜所请,朕已知晓。舅父爱弟之心,情真意切,朕……颇为动容。”
他略作停顿,目光扫过王启龙看似恭顺的头顶,继续道:
“王启元之事,关系重大,牵涉甚广,朕还需详加斟酌。至于舅父所提……赋税、族人去留等项,亦非顷刻可决。”
“这样吧,”南宫叶云的声音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从容,“舅父且先回府,好生看管令弟。三日后,朕自会给你,给这满朝文武,一个交代。”
这不是应允,也非拒绝,而是一个悬而未决的暂停。
它将最终决定的权力牢牢握在帝王手中,同时也给了王启龙,以及他背后的琅琊王氏,三天的时间去品味这其中的压力与变数。
王启龙脸上看不出丝毫意外或不满,他再次躬身,语气无比恭顺:
“臣,谨遵圣意。谢陛下隆恩!”
“嗯,退下吧。”南宫叶云淡淡颔首。
“微臣告退。”王启龙再次行礼,随后低着头,步伐稳健地后退几步,方才转身。
迈着与来时无异的沉稳步伐,向着那扇沉重的殿门走去。他的身影再次融入门外深沉的夜色,仿佛从未出现过。
殿门缓缓闭合,将内外的世界重新隔绝。
烛火摇曳中,南宫叶云端坐于御座之上,并未立刻起身。他微微侧首,看向身旁的南宫星銮,嘴角勾起一抹难以捉摸的弧度:
“小十六,你觉得我们这位‘舅父’如何?”
“‘冰山’之喻,犹恐不及。”他的神色严肃,自懂事以来,他还是头一次露出这种神情。
“此人不仅将自己隐藏得极深,更懂得如何撬动人心缝隙。他今夜看似步步退让,实则句句藏锋。
以‘请罪’为名,行‘谈判’之实;以‘亲情’为饵,探我等底线。
最后,更借皇兄提及的‘舅父’名分,轻描淡写地将母后也牵涉进来……其心机之深,算计之远,绝非寻常世家首领可比。”
南宫叶云指尖轻轻敲击着御座扶手,发出规律的笃笃声响,在空旷大殿内回荡。
“是啊,他抛出的不仅是王启元一人的性命,更是整个琅琊王氏未来数十年的气运,以及……一个我们暂时无法拒绝的‘人情’。
赋税,族人外放,这是自断臂膀,亦是表忠献诚。
若我们接受了,短期内朝廷获益良多,却也等于承认了他王启龙‘大义灭亲’、‘顾全大局’的形象,他在士林中的声望恐怕不降反升。”
“更棘手的是,他提到了母后。”南宫星銮皱眉道,“恐怕当初,他‘为了母后’退出朝廷的时候就已经有所打算了!”
“是啊,比起林维舟之辈,这种连蛛网都探查不到的敌人才是最可怕的。”南宫叶云轻笑道。
“不过,这样才有意思,不是吗?”南宫星銮轻笑着说道。
“是啊。”南宫叶云也点了点头,“若天下都是无能之辈,那这世道就有些太无聊了。”
就在这时,殿外原本规律的巡逻脚步声骤然杂乱,隐隐夹杂着压抑的呼喝与远去的奔跑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夜的沉静。
“着火了!快来人啊!”
“拿水来!”……
南宫叶云跟南宫星銮对视,脸上都露出了“坏了”的神情。
兄弟两人步履迅疾地走向殿门。
南宫星銮率先推开沉重的殿门,恰好拦下一名正端着空木桶、面色仓皇奔跑而过的小太监。
“何处喧哗?”南宫星銮那青涩的脸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那小太监吓得扑通跪倒,木桶滚落一旁,声音发颤:“启、启禀陛下,王爷!是……是大理寺方向!走水了!火光……好大的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