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是谁?”
南蛮长公主的声音压得极低,锐利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剐过南宫星銮的脸,试图从他无辜的表情下挖出哪怕一丝破绽。
手中的簪子冰冷坚硬,尖端已在他光洁的额头上压出一个殷红的血点,随时能刺破皮肤。
“姐姐,我就是南宫星銮啊,”男孩眨了眨清澈的大眼,语气带着孩童特有的委屈,“我承认我之前姓李,但…这有什么打紧吗?”
“哼!”长公主的冷笑像淬了冰,“一个八岁的稚童,看见庭院里那滩新鲜血迹,竟能面不改色?你的射艺又是怎么回事?别告诉我,那颗正中靶心的石子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还有……”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簪尖又进一分,血珠终于渗出,“我派去暗中护你的阿图鲁呢?你回来了,他呢?!”
空气仿佛凝固了。南宫星銮脸上那层孩童的无辜面具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但转瞬即逝。
他没有挣扎,甚至没有去看那威胁生命的簪子,只是平静地、甚至是有些空洞地望向长公主,反问道:“姐姐,你见过马匪吗?”
“什么意思?”长公主蹙眉。
“我的村子,就是被马匪屠的。爹娘……都死在了他们刀下。”男孩的声音平淡,像是在讲述一个遥远的故事,但那平静之下,却翻滚着令人心悸的暗流。
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血腥与硝烟的气息瞬间弥漫。
那一天,阳光本该很好。爹爹一大早就背着鱼篓去了河边,说要卖了鱼给他换糖吃。
娘亲坐在小院里,针线在粗布衣裳上穿梭,哼着轻柔的小调。他偷偷溜进屋里,从爹爹视若珍宝的旧木箱底层,摸出了那把打磨得光滑油亮的弹弓。
“銮儿,小心让你爹知道你又偷拿他的宝贝!”娘亲抬头,嗔怪的语气里满是宠溺。
“嘿嘿,娘亲不怕,”小男孩咧嘴一笑,熟练地拉开皮筋,眯起一只眼瞄准树梢上跳跃的麻雀。
“等爹爹回来前,我就放回去!”话音未落,石子破空,“啪”一声轻响,麻雀应声而落。“娘亲!晚上加菜!”他兴奋地挥舞着小鸟,脸上是纯粹的快乐。
“好,好。”妇人笑着应道,眼中是化不开的温柔。
突然,院门被猛地撞开!爹爹像一阵狂风卷了进来,脸色惨白如纸,鱼篓空空,沾满了泥泞。
“爹…爹爹?”小男孩吓得一哆嗦,慌忙把弹弓藏到身后,小脸瞬间失了血色。
“当家的,怎么了?”娘亲猛地站起,针线筐打翻在地。
“马匪!马匪又来了!快!带銮儿躲进地窖!”男人声音嘶哑,不容分说地抓住妻子的胳膊,又冲着吓呆的儿子低吼,“銮儿!过来!”
“爹…爹爹…”男孩跌跌撞撞跑过去,从未见过爹爹如此惊恐的模样。
爹爹蹲下身,粗糙的大手用力按在他瘦小的肩膀上,目光如炬:
“銮儿,听好了!你七岁了,是男子汉了!爹现在把最重要的任务交给你——保护好娘亲!能做到吗?”
男孩被父亲眼中的决绝和信任点燃,恐惧奇迹般地被压下,他挺起小胸脯,眼神变得像淬火的小刀:“嗯!爹爹,我能!”
“好孩子!”爹爹眼中闪过一丝欣慰,从儿子手里拿过弹弓,轻轻摸了摸,又郑重地塞进儿子冰凉的小手里。
“拿着!爹说过,男子汉要有护身的本事!记住爹教你的:握稳弓柄,手腕立直,眼、弓头、目标——三点成一线!心要定,手要稳!”
他粗糙的手指覆上儿子稚嫩的手背,带着他模拟了一次拉弓瞄准的动作。
“记住了,爹爹!”握着温热的弹弓,男孩心中涌起一股奇异的力量和责任感。
就在这时——
“轰隆隆!”远方沉闷的滚雷声压来,紧接着,是清晰得令人心胆俱裂的马蹄声!
密集、狂乱,如同催命的鼓点,由远及近,震得地面都在颤抖!
“快!”爹爹再无犹豫,一把将妻儿推进黑暗潮湿的地窖入口,“保护好娘亲!”
“当家的!你千万小心!”娘亲的声音带着哭腔。
“爹!我会的!”男孩握紧了弹弓,声音带着破音的尖利。
沉重的木板轰然合上,隔绝了最后一丝光线和爹爹的身影。
地窖里只剩下母子急促的呼吸和外面越来越近的、地狱般的喧嚣——哭喊、狞笑、刀兵撞击、房屋燃烧的噼啪声……还有爹爹最后那一声凄厉的怒吼,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男孩的心上。
黑暗吞噬了时间。
娘俩蜷缩在角落,紧紧相拥。小男孩手里死死攥着那把弹弓,仿佛它是唯一的依靠。
每一次头顶传来的巨响和惨叫,都让娘亲的身体剧烈一颤,男孩则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去
“记住”爹爹的话:心要定,手要稳…保护娘亲…心要定…
“娘亲…爹爹…什么时候来接我们?”不知过了多久,男孩在饥饿和恐惧的煎熬中,意识模糊地呢喃。
一只冰冷颤抖的手轻轻抚摸他的头发,娘亲的声音温柔得近乎虚幻:
“快了…爹爹办完事…很快就来…”
然而,黑暗中,男孩清晰地感觉到有滚烫的液体滴落在他的脸颊上,那不是地窖的渗水。
又不知熬了多久,头顶的喧嚣渐渐平息,只剩下死寂。
然而,更大的危机降临——地窖开始渗水,冰冷刺骨。
先是滴滴答答,很快变成汩汩细流。最终,浑浊的泥水汹涌灌入,淹没了脚踝,漫过膝盖,冰冷刺骨。
“不行了,銮儿,得出去!”娘亲的声音带着绝望的决绝。
两人艰难地顶开被水浸泡得沉重的窖门,挣扎着爬出这水牢。迎接他们的,不是雨过天晴,而是倾盆的暴雨,和一片人间地狱!
天地间仿佛只剩下灰白的水幕和刺目的红。
雨水疯狂冲刷着大地,却洗不尽满目的疮痍。
断壁残垣在雨水中冒着青烟,焦黑的木头散发呛人的气味。最令人窒息的是——目光所及,遍地尸骸!
男人、女人、老人、甚至襁褓中的婴儿…横七竖八地倒在泥泞里,雨水混着暗红的血水,汇成一条条狰狞的小溪,蜿蜒流淌。
浓烈的血腥味和尸体的腐臭被雨水蒸腾起来,直冲鼻腔,令人作呕。
“呕——”娘亲再也忍不住,扶着残墙剧烈干呕起来,身体抖得像风中落叶。
小男孩脸色惨白如鬼,胃里翻江倒海,但他死死咬住下唇,硬生生把那股恶心感压了下去,只是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
他记得爹爹的话:保护娘亲!他用力搀扶住摇摇欲坠的母亲,小小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在令人绝望的尸堆里,两人发疯般地翻找、辨认。
雨水模糊了视线,冰冷的尸体触感让每一次触碰都如同酷刑。
终于,在一处坍塌的土墙下,他们扒出了那个熟悉的身影——爹爹浑身是伤,怒目圆睁,手中还紧紧握着一柄折断的柴刀,至死都保持着战斗的姿态!
“爹——!”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哭喊从小男孩喉咙里迸发出来,瞬间被淹没在滂沱雨声中。
娘亲扑倒在丈夫冰冷的身体上,嚎啕大哭,仿佛要将所有的恐惧和悲痛都哭尽。
然而,这撕心裂肺的悲恸还未持续片刻——
“哟嗬!老四,瞧瞧!老大让咱来找找漏网的粮食,没想到还能撞上这好事儿?”一个粗犷戏谑的声音如同毒蛇般在身后响起。
“嘿嘿,三哥,这趟苦差事值了!这小娘子,啧啧,哭起来都这么水灵!”另一个猥琐的声音附和道。
娘亲的哭声戛然而止,如同被扼住了喉咙。
她猛地抬头,只见两个浑身湿透、满脸横肉、提着带血马刀的大汉,正站在不远处,贪婪的目光像黏腻的毒液,在她身上来回舔舐。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她甚至来不及再看丈夫一眼,用尽全身力气拉起还沉浸在巨大悲痛中、有些发懵的儿子:
“銮儿!跑!!!” 声音因极度的恐惧而扭曲变调。
母子俩跌跌撞撞地在泥泞的废墟中奔逃,冰冷的雨水糊住眼睛,脚下打滑。
身后是马匪粗野的调笑和沉重的追赶脚步声,如同索命的厉鬼。
“小娘子,别跑啊!跟爷们儿快活快活!”狞笑声越来越近。
娘亲一个趔趄摔倒在地。小男孩也被带倒。
他惊恐地回头,只见那两个凶神恶煞的身影已扑到近前!一只蒲扇般的大手,带着令人作呕的酒气和血腥味,粗暴地抓住了娘亲的头发,将她狠狠掼在泥水里!
另一个则狞笑着,伸手去撕扯娘亲那早已湿透凌乱的粗布衣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