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铁事件带来的那点小小涟漪,很快被车间日常的机油和轰鸣淹没。林爱国依然是那个最早到、最晚走,干活一丝不苟的学徒。周师傅依旧话少,但交给他的活计,渐渐从纯粹的体力辅助,多了些需要动脑子的部分:比如根据装配图核对零件清单,或者用自制的简易检具测量修复后零件的配合间隙。
林爱国像块海绵,吸收着一切。他白天跟周师傅学,晚上在宿舍翻那几本快翻烂的旧书,对照白天所见,理解更深。他还用废料边角给自己做了个小工具箱,把常用工具按自己顺手的方式归类摆放,取用效率高了不少。这细节被周师傅看见,没说话,只是嘴角似乎牵动了一下。
这天中午,食堂的菜不错,土豆烧牛肉,油汪汪的。傻柱给林爱国打菜时,勺子沉到底,捞上来的几乎全是牛肉块。“多吃点,长力气!”傻柱挤眉弄眼。
林爱国端着饭盒找地方坐,看见吴师傅和陈师傅坐在角落里,脸色都不太好看,低声说着什么。他犹豫了一下,没过去打扰。
刚坐下扒了两口,王铁牛就端着饭盒凑过来,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爱国,听说没?厂里可能要搞什么‘青年工人多岗位锻炼’?”
林爱国心里一动:“多岗位锻炼?什么意思?”
“就是让年轻工人,特别是学徒,去别的车间干段时间,说是开阔眼界,全面培养。”王铁牛嚼着馒头,“我估摸着,是哪个领导拍脑袋想出来的。咱们锻工车间够苦了,还能往哪锻炼?去翻砂车间吃灰?”
林爱国没接话,心里却隐约觉得不对。这风声,来得有点巧。
下午干活时,郭大撇子罕见地没来找茬,反而在路过林爱国工位时,脸上带着一种古怪的、似笑非笑的表情,瞟了他一眼。那眼神,让林爱国想起贾家窗户后面棒梗的眼神,但更阴冷。
快下班时,车间主任老马背着手溜达过来,在周师傅工位前站定,咳嗽了一声。
周师傅正指导林爱国用刮刀修研一块定位板,闻声抬头。
“老周,”老马开口,语气有点为难,“跟你商量个事。厂里……后勤孙副科长那边,还有个别人提议,说咱们车间的青年工人培养,可以更……多元化一点。建议选个表现好的学徒,去铸工车间或者锻工车间‘体验锻炼’一两个月,回来再继续学机修。说是能加深对毛坯件的认识,对以后有好处。”
周师傅手上的刮刀停住了,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冷了下来:“谁提的?”
“这个……孙副科长也是出于培养人才的考虑。还有八车间的易师傅,也赞同,说年轻人多经历是好事。”老马搓着手,“你看,林爱国这孩子,脑子活,肯吃苦,是不是……可以考虑一下?”
果然!林爱国心里一沉。铸工车间?那是全厂最苦最累的地方之一,高温、烟尘、重体力,而且跟机修技术关联度并不直接。锻工车间也好不到哪去。这哪里是“锻炼”?分明是想把他从周师傅身边调开,中断他刚刚步入正轨的机修学习,扔到艰苦环境里消耗体力、耽误时间!甚至可能发生“意外”!
周师傅沉默了几秒,把刮刀往台上一放,发出“哐”一声轻响。
“老马,”周师傅声音不大,却斩钉截铁,“林爱国是我徒弟。他的培养,我说了算。他现在正是打基础、学手艺的时候,去铸工锻工能学到什么?搬铁水?抢大锤?那跟机修是两码事!要全面认识,去看去了解就行,没必要调过去干!这是瞎折腾,耽误人!”
老马有些尴尬:“老周,你别急嘛,这不是商量吗?孙副科长和易师傅也是一片好意……”
“好意?”旁边一直竖着耳朵听的陈师傅忍不住了,蹭地站起来,“老马,这话你信?易中海那老小子安的什么心,你不清楚?他就是看爱国学得好,有出息,心里不舒坦,变着法儿使坏!孙秃子(孙副科长)跟他穿一条裤子!什么狗屁锻炼,就是发配!这事儿我老陈第一个不同意!”
老马被两位老师傅顶得脸上有点挂不住,周围几个干活的工人也停下看了过来。
“陈大海!注意你的言辞!”老马板起脸,“这是组织上的培养计划讨论!”
“我言辞怎么了?”陈师傅火爆脾气上来了,“我看是有人滥用职权,打击报复优秀青年工人!老马,你今天要是真把爱国调走,我老陈就去找厂领导说道说道!看看这到底是谁的主意,安的什么心!”
气氛一下子僵住了。周师傅没再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老马。陈师傅梗着脖子。老马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林爱国站在周师傅身后,手心有点出汗。他知道,自己这时候不能插嘴,但心里翻江倒海。他万万没想到,易中海和孙副科长会来这么一手,而且打着冠冕堂皇的“培养”旗号!这比郭大撇子的小打小闹阴险太多了!
老马看了看周围越聚越多的目光,知道今天这事没法硬来,尤其周师傅和陈师傅在车间的威望很高。他缓和了一下语气:“行了行了,老周,老陈,你们都别激动。这事……我再跟上面反映反映。主要是征求你们师傅的意见。既然你们都不同意,那……就先搁置,搁置。” 说完,他背着手,有些狼狈地快步走开了。
陈师傅对着他的背影“哼”了一声。周师傅重新拿起刮刀,对林爱国说:“继续。手别抖。”
林爱国深吸一口气,稳了稳心神,拿起刮刀。但心里那根弦,却绷得更紧了。他知道,这事没完。老马说“搁置”,只是暂时的退却。易中海和孙副科长,绝不会轻易放弃。
下班铃声响起。林爱国默默收拾工具,打扫工位。周师傅洗着手,忽然说了一句:“这几天,干活的时候,眼睛放亮点。不该碰的东西别碰,不该去的地方别去。”
林爱国重重点头:“我明白,师傅。”
回宿舍的路上,王铁牛愤愤不平:“易中海那老梆子,真不是东西!见不得人好!爱国,你别怕,咱车间老师傅都站你这边!”
林爱国笑了笑,没说话。光靠老师傅们护着,不是长久之计。自己必须更快地成长,展现出不可替代的价值,让那些想动他的人,不得不掂量掂量。
刚进宿舍楼,就看见许大茂站在门口,像是专程在等他。许大茂脸上堆着笑,但眼神有点飘忽。
“爱国!回来啦?走,哥请你下馆子!庆祝庆祝!”许大茂热情地拉他。
“许哥,有啥事直说吧,我累了。”林爱国不动声色地抽回胳膊。
许大茂讪笑两声,压低声音:“是这么回事……我听说,厂里有人想把你‘发配’到铸工车间去?有这事吗?”
消息传得真快。林爱国看着他:“许哥消息灵通。是有这么个提议,不过我们师傅没同意。”
“没同意就好,没同意就好!”许大茂拍拍胸口,“我就说嘛,爱国你这样的技术苗子,去那种地方不是糟践了吗?不过……”他话锋一转,“你也得防着点,易中海那人,心眼小,记仇。他在厂里年头长,关系盘根错节。还有孙副科长……唉,官大一级压死人啊。”
他这是在示好,也是在撇清关系,暗示自己帮不上忙。林爱国心里门清。“谢谢许哥提醒,我知道了。”
打发走许大茂,林爱国回到218宿舍。王铁牛正在泡脚,哼着不成调的曲子。另外两个舍友还没回来。
林爱国脱下工装,看着上面新沾的油污。今天这场风波,让他更清楚地认识到,在这个工厂里,技术固然重要,但人情世故、权力倾轧,同样是无处不在的暗流。
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昏暗的路灯。易中海的“锻炼”提议被暂时挡回去了,但下一次呢?他们会用什么别的招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