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浓,庄园内万籁俱寂,唯有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和身边人逐渐平稳绵长的呼吸。宁鹏岁靠在你掌心,像只终于找到安全窝的倦鸟,卸下了所有尖锐的防备。那诡异的、如同附骨之疽的痒意,在你亲手调制的简陋药膏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安抚”下,竟真的悄然退潮,只留下皮肤上尚未消退的红痕和疲惫。
你一动未动,生怕惊醒这来之不易的宁静。手腕处传来他脸颊微烫的体温,和一丝极淡的、属于他的冷冽芭蕉叶香。月光透过窗棂,在他垂落的眼睫和挺直的鼻梁上投下淡淡阴影。此刻的他,安静得近乎脆弱,与平日那个炸毛毒舌、浑身是刺的精致神相判若两人。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你以为他已沉沉睡去时,他的睫毛轻轻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眸子在昏暗光线下如同浸在水中的琉璃,清明而透彻,没有丝毫睡意。他依旧保持着倚靠你掌心的姿势,只是目光抬起,静静地看着你。
那眼神里没有了窘迫,没有了烦躁,也没有了惯常的挑剔或闪躲。只有一种深沉的、近乎审视的平静,以及一丝你读不懂的、复杂如漩涡的情绪在深处涌动。
“……手麻了没?”他忽然开口,声音依旧有些沙哑,但恢复了一点平日的调子,只是语气很轻,像怕打破什么。
“还好。”你如实回答,指尖几不可察地动了动,确实有些酸麻。
他直起身,离开了你的掌心。那一小块皮肤瞬间失去了温暖的来源,接触到微凉的空气。他没说什么,只是伸手拿过旁边小几上已经温凉的茶盏,抿了一口,喉结滚动。
客厅里再次陷入沉默,但与之前的紧绷或尴尬不同,这次是一种沉淀后的、可以呼吸的静谧。
“那个药膏,”宁鹏岁放下茶盏,目光落在自己手臂上已经干涸成淡绿色的草药痕迹,指尖轻轻蹭过,“……有用。”
不是疑问,是陈述。带着一丝难以置信,和更多的探究。
“可能只是暂时压制。”你谨慎地说,不想给他虚假的希望,“还是去给官方申请一下吧或者看看有没有别的办法。这过敏……太怪了。”
“嗯。”他低低应了一声,没再反对。经历过刚才那番折磨,面子似乎不再是最优先级。他顿了顿,目光转向窗外沉静的夜色,忽然没头没尾地问:“你怕吗?”
“怕什么?”
“这个世界。”他转回头,目光直直地看进你眼里,不再有丝毫遮掩,“这些bug,这些异常,这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比如今晚这个。”他指了指自己的手臂,“比如……我为什么能好得这么快。”
他的问题像一颗石子投入你心湖。你当然怕过,尤其是在刚穿越、一切混乱无序的时候。但此刻,看着他认真的眼神,你忽然觉得那份恐惧被冲淡了许多。
“怕过。”你坦诚道,“但现在……好像没那么怕了。”
“为什么?”
“因为……”你斟酌着词语,目光扫过他尚带红痕却已恢复平静的脸,扫过这间雅致却充满生活气息的客厅,甚至扫过窗外那轮属于这个世界的明月,“因为bug虽然烦人,但也不是只有坏事。因为……有在意的人和事在这里。”
你的回答很模糊,但宁鹏岁听懂了。他能“听”到你心声里那份逐渐扎根的归属感,那份因人际关系而产生的牵绊。更重要的是,他捕捉到了你话语和心绪中,那份对他的、明确的“在意”。
一种滚烫的、酸涩又饱胀的情绪猛地攫住了他。他放在膝上的手微微收紧,指尖陷入柔软的衣料。他知道自己在冒险,在揭开一层也许不该由他来揭开的纱。但他忍不住。这个夜晚,这场荒诞的bug,这场卸下伪装的脆弱相对,已经把他逼到了某种情绪的临界点。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琥珀色的眸子里闪烁着孤注一掷的光芒。
“慕温。”他叫你的名字,声音清晰而稳定,“有件事,我瞒了你很久。”
你的心猛地一跳,隐约预感到了什么。
“我能听到。”他盯着你的眼睛,一字一句,仿佛每个字都有千钧重,“你的心声。从……很早以前开始。”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你愕然地看着他,大脑一片空白,之前所有的疑惑、偶尔闪过的不协调感、他某些过于精准的反应……碎片般的信息瞬间串联起来,拼凑出一个让你脊背发凉的真相。
他能听到?什么时候?听到了多少?那些关于穿越、关于现实世界、关于对冯林的复杂情感、关于对他们的观察、关于……关于对他自己那些隐秘的、连你自己都未必完全厘清的心思?
震惊、慌乱、被窥探的羞恼、秘密暴露的无措,如同冰水混合物当头浇下,让你瞬间僵住,脸色发白。
宁鹏岁将你的反应尽收眼底。他没有移开目光,也没有试图安抚,只是静静等待着,承受着你眼中翻涌的惊涛骇浪。他知道这很残忍,但他不想再活在“窃听”的阴影下,不想再用这种方式贪婪地汲取你的真实,却不敢以真面目相对。
“我不是故意要偷听。”他补充道,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艰涩,“一开始……无法控制。后来……是我自私,没有告诉你。”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急促,像是在辩解,又像是在坦白最深的怯懦,“我害怕。怕你知道后,会防备,会远离,会……觉得我是个怪物。”
他终于移开了视线,看向地面,侧脸线条在月光下显得有些紧绷。“我知道这不对。我知道你来自另一个世界,知道你曾是冯林,知道你想回去……知道很多你从未宣之于口的秘密。包括……你今晚心里想的,‘要是能替他承受就好了’。”
最后那句话,他说的很轻,却像重锤砸在你心上。
你看着他微微颤抖的睫毛,看着他紧抿的唇线,看着他因为坦白而泄露出的、深藏于毒舌傲娇之下的、真实的惶恐与自卑。那股最初的震惊和恼怒,奇异地开始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混合着心疼、了然和一丝……荒谬的释然。
原来如此。原来那些默契,那些他总能恰到好处出现的时刻,那些他别扭之下的精准关怀,甚至他今晚那句突兀的“谁要你替我承受”,都源于此。
沉默在蔓延,每一秒都像被拉长。宁鹏岁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指尖冰凉。他预料过你的愤怒、你的疏离,但此刻的寂静比任何斥责都更让他难以承受。
就在他几乎要被自责和恐慌淹没时,你终于开口了,声音有些干涩,却异常平静:
“所以,那天梅林里我和冯林的对话……你也听到了?”
宁鹏岁身体一震,缓缓点头。
“那你应该知道,我当时说的,‘喜欢他是因为他永远不会说喜欢我’,”你看着他,目光复杂,“是错的。”
宁鹏岁猛地抬头,愕然地看着你。
“我现在知道了,”你继续说,语气一点点变得坚定,“你不是‘永远不会说’。你只是……用另一种方式在‘说’。用记得我不吃葱,用偷偷调好宠物词条,用易感期时默许的靠近,用今晚……”你指了指他手臂上的药膏痕迹,“用忍受这奇怪的痒,也不愿在我面前示弱,却又……最终选择相信我调的药膏,甚至,现在告诉我这个最大的秘密。”
你站起身,走到他面前,蹲下,与他平视,此刻面对的人,心境已然不同。
“岁岁,偷听别人心声,确实不对,很不对。”你认真地说,看到他眼底迅速积聚的黯淡和痛苦,话锋却一转,“但是,如果‘听到’的结果,是让你记住了我不吃葱,是让你在我自己都没意识到需要帮助时伸出援手,是让你……因为一句‘替他承受’而露出那样的表情……”
你伸出手,不是触碰他的脸,而是轻轻握住了他放在膝上、冰凉而微微发抖的手。
“那我好像……没那么生气了。”
宁鹏岁的瞳孔骤然收缩,像是无法理解你的话。他呆呆地看着你,看着你眼中没有厌恶、没有恐惧,只有一种深沉的、带着叹息的温柔和理解。
“为、为什么?”他声音干哑,几乎破碎。
“因为比起‘听到’这个能力本身,”你握紧了他的手,试图传递一些温暖,“我更在意的是,你用‘听到’的这些东西,做了什么。而你做的……”你顿了顿,露出一个很浅的、却让他心跳骤停的笑容,“让我觉得,被你‘听到’,好像也不全是坏事。”
轰——!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宁鹏岁脑海中炸开。所有预设的糟糕反应都没有发生。没有尖叫,没有逃离,没有憎恶。只有接纳,只有理解,甚至……还有一丝无奈的纵容。
他猛地反手紧紧握住你的手,力道之大让你微微蹙眉,但他浑然不觉。滚烫的液体毫无预兆地冲出眼眶,滑过他依旧带着红痕的脸颊。他像是终于挣脱了某种沉重的枷锁,又像是被过于汹涌的情感击垮了所有防线。
“笨蛋……白痴……你知不知道……!”他语无伦次,眼泪掉得更凶,混合着过敏未退的红肿,看起来狼狈又可怜,却奇异地有种撼动人心的真实。“我……我那么差劲!挑剔、毒舌、自私、怕麻烦、现在还过敏!情绪化、没担当、遇到事就想躲!我……我甚至偷听你!我哪里值得你……!”
他哽咽着,几乎说不下去,像个终于肯承认自己糟糕、却又害怕被抛弃的孩子。
你任由他攥着手,任由他眼泪汹涌。等他宣泄的间隙,你才用另一只自由的手,轻轻拭去他脸上滚烫的泪滴,动作温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瓷器。
“值不值得,不是由你说了算的。”你轻声说,目光描摹着他哭得通红的眼睛、微肿的唇,还有那份卸下所有伪装后、赤裸裸的脆弱与真诚。“是由我说了算的。”
你凑近一些,近到能感受到他带着泪意的温热呼吸。
“而我觉得,”你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这个会因为我一句心声而感动到哭的宁鹏岁,这个明明难受得要死却还硬撑的宁鹏岁,这个别扭又真诚、毒舌却心软的宁鹏岁——”
你停顿了一下,在他因紧张和期待而骤然屏住的呼吸中,轻轻吻了吻他湿润的眼角,尝到了咸涩的泪。
“——很值得。”
这三个字,如同最有效的咒语,瞬间抚平了宁鹏岁所有的不安与狂乱。他怔怔地看着你,眼泪还在流,嘴角却不受控制地、一点点向上弯起,形成一个有点傻气、却又无比灿烂的、带着泪的笑容。
然后,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又像是被巨大的幸福击中,整个人向前一倾,重重地撞进你怀里,额头抵着你的肩膀,双臂紧紧环住你的腰,像溺水者抱住浮木,像漂泊的船终于归港。
“呜……烦死了……你真是……最讨厌了……”他闷在你肩头,语无伦次地抱怨着,声音嗡嗡的,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未尽的笑意,身体却诚实地将你抱得更紧,仿佛要将你揉进骨血。
你回抱住他,感受着他身体的轻颤和滚烫的体温,嗅着他发间残留的草药清苦和属于他的冷冽芭蕉叶香。窗外月色温柔,庄园安宁。那些bug,那些异常,那些未知的归途,在此刻似乎都变得遥远。
对于宁鹏岁而言,最大的“bug”或许从来不是那场鸡毛过敏,而是他那颗口是心非、不知如何安放的真心。而今晚,这个“bug”在被最在意的人“看见”、“听见”并全然接纳后,终于运行出了一条名为“幸福”的、前所未有的代码。
他知道,未来可能还有争吵,有他控制不住的炸毛毒舌,有他习惯性的逃避和别扭。你也知道,你们之间横亘着现实与虚幻的界限,以及他那个“偷听”的秘密带来的微妙平衡。
但至少在此刻,在这个充满草药香和泪水的夜晚,两颗心前所未有地贴近,彼此确认。
他无需再“听”,也能感受到你怀抱的温度。
你无需再猜,也能读懂他拥抱的力度。
这就够了。
【宁鹏岁支线 ·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