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清晏殿时,日头已然偏西。
殿内依旧安静,只有云袖和云香轻手轻脚地点亮宫灯,昏黄的光晕驱散了暮色,却驱不散吴怀瑾眉宇间凝聚的沉重。
他没有理会侍女担忧的目光,径直走入内殿,再次开启了所有隔绝阵法。
他没有立刻去碰那个放在密室角落、贴着层层符箓的墨玉匣,而是先盘膝坐在了寝榻上。
他需要先尝试沟通、理解他神魂深处的那一缕金色符文。
闭目凝神,意识沉入识海。
那是一片因魂源受损而显得有些黯淡、边界模糊的空间。
而在那片黯淡的中央,一点微弱的金光静静悬浮着,如同风中之烛,却顽强地散发着纯正、温暖的至阳气息。
这正是他从碧梧宫强行剥离的那一缕符文本源。
以往,他因魔魂本质与这至阳之力相斥,加之灵魂创伤,一直不敢轻易触碰,只能任其自行沉寂。
但此刻,他必须主动去接触它,理解它,甚至……尝试引导它。
他的神识,如同最细微的触须,带着极致的谨慎,缓缓靠近那点金光。
“嗡——”
就在神识触及的刹那,那缕符文猛地一颤,金光骤然变得刺目!
一股灼热而排斥的力量瞬间反弹回来,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神识之上!
“唔!”
吴怀瑾闷哼一声,脸色瞬间又白了几分,额角青筋跳动。
灵魂本源的创伤处传来尖锐的刺痛,仿佛被那至阳之力狠狠灼烧了一下。
果然不行!
魔魂与至阳,如同水火,强行接触,只会两败俱伤。
他喘息着,压下喉头翻涌的血气,眼中闪过一丝不甘。
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他回想起《异物志》上那句“阴阳相冲,非调和不得其法”。
调和……如何才能调和?
他的魔魂本质无法改变,这至阳符文的力量属性也无法改变。
强行融合是死路。
那么……是否可以不求融合,只求一种……暂时的、脆弱的“平衡”或“引动”?
就像用一根绝缘的棍子,去拨动火堆?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那个墨玉匣。
魔神之瞳……它既是至阴至邪的魔神碎片,本身又是封印的一部分,与这至阳符文同出一源,相互制约。
如果……他以这魔神之瞳为“媒介”呢?
用他微弱的神识,同时引动符文的至阳之力与魔瞳的阴邪之力,让这两种相互克制、却又同源的力量,在他体外,或者说,在魔瞳这个“载体”上,形成一种短暂的、危险的平衡?
这个想法更加疯狂!
相当于同时点燃两根引线,却指望它们燃烧的速度一模一样,最终同时抵达终点,而不是在半路就把他炸得粉身碎骨。
但……这似乎是他目前唯一可能做到的了。
他不需要完全掌控任何一种力量,只需要像一个最精密的工匠,在最危险的瞬间,完成一次极其短暂的“搭桥”。
他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豁出去的厉色。
没有时间犹豫了。
系统的警告,魂源的伤势,都如同催命符。
他必须赌一把!
他站起身,走到墨玉匣前。
这一次,他没有用玉尺,而是亲自伸出手,解开了上面的封印符箓。
当最后一张符箓被揭下的瞬间,那股冰冷、贪婪的“注视感”再次降临,比之前更加清晰,仿佛那只“眼睛”隔着匣子,已经迫不及待。
他能感觉到自己周身的灵力和魂力,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流逝。
他定了定神,没有打开匣盖。
他不能直接接触那东西。
他伸出右手食指,指尖萦绕起极其微弱、几乎不可察觉的一丝神识之力。
这丝神识脆弱得如同蛛丝,仿佛随时都会因他魂源的伤势而崩断。
他将这丝神识,小心翼翼地分成两股。
一股,如同最轻柔的羽毛,缓缓探向墨玉匣,目标是其中的魔神之瞳。
另一股,则带着决绝,再次刺向他识海中那缕躁动的金色符文!
“轰!”
神识触及魔瞳的瞬间,一股冰寒刺骨、仿佛能冻结灵魂的贪婪吸力猛地传来!
那脆弱的神识丝线几乎瞬间就要被扯断、吞噬!
几乎在同一时刻,另一股神识触及金色符文,灼热排斥的力量再次爆发,如同火山喷发,要将那敢于冒犯的神识彻底焚毁!
吴怀瑾身体剧震,哇的一声,一口鲜血直接喷了出来,染红了胸前的衣襟。
脸色瞬间变得金纸一般,整个人摇摇欲坠。
太勉强了!
他的魂源伤势太重,神识太弱,根本无法同时承受这两种极端力量的冲击!
就在他意识即将被剧痛和力量反噬淹没的刹那——
异变发生了!
那缕探向魔神之瞳的神识,在即将被彻底吞噬的瞬间,其上传来的、属于吴怀瑾灵魂本源的气息(尽管微弱,却带着一丝独特的魔魂特质),似乎刺激到了那只“眼睛”!
它那纯粹的贪婪中,竟然生出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好奇”?
或者说,是对于同源气息的本能吸引?
而另一边,那缕探向金色符文的神识,在即将被焚毁的刹那,其上传来的、源自魔神之瞳的阴邪冰寒之气,也让那躁动的至阳符文微微一滞!
仿佛遇到了天敌,又像是遇到了构成自身存在的另一半,那狂暴的排斥力,竟然出现了极其短暂的一丝……凝滞?
就是这电光火石般的凝滞与“好奇”!
吴怀瑾强忍着魂飞魄散的剧痛,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将那两缕即将崩断的神识丝线,以一种玄妙而危险的方式,在他体外、墨玉匣的上方,轻轻地、颤抖地……触碰在了一起!
“滋——啦——”
一声极其轻微、却仿佛响在灵魂深处的异响!
一道细微得几乎看不见的金黑两色电光,在那触碰点一闪而逝!
墨玉匣猛地一震!
里面传来一声极其尖锐、仿佛带着无尽怨毒与一丝……惊惧的无声尖啸!
吴怀瑾识海中的金色符文也同时剧烈闪烁,光芒明灭不定。
而吴怀瑾本人,则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眼前一黑,直接向后倒去,重重摔在冰冷的地面上。
鲜血不断从嘴角溢出,染红了下颌和衣领,意识在彻底黑暗的边缘疯狂徘徊。
他做到了……在付出惨重代价后,他勉强完成了一次危险的“搭桥”。
但结果如何?
那短暂的触碰,是否起到了他预想中的“引动”或“平衡”?
他不知道。
他只觉得冷,无比的冷,灵魂仿佛都要被冻僵,又被残留的灼热炙烤着,痛苦难当。
吴怀瑾想开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就在他意识即将彻底沉沦之时,他模糊地“感觉”到,那个墨玉匣的震动停止了。
里面那只“眼睛”散发出的冰冷贪婪的“注视感”,似乎……减弱了?
不再是那种无差别的、疯狂的汲取,反而变得有些……“温顺”?
不,不是温顺,更像是一种蛰伏,一种被打扰、被某种它忌惮的力量警告后的暂时安静。
而系统那面一直悬在识海、闪烁着警告红光的光幕,上面的字迹似乎也模糊了一下,那刺眼的“(?)”仿佛淡去了一丝。
有效……虽然微弱,但似乎……有效!
这个念头如同最后一点火星,支撑着他没有彻底昏迷过去。
他艰难地动了动手指,想要撑起身体,却再次牵动伤势,更多的鲜血涌出。
殿门的拍打声更加急促。
他必须在自己彻底失去意识前,处理好眼前的一切,不能让人发现异常。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通过魂契,向一直守在暗处的戌影传递了一个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意念:
「戌影……清理……痕迹……守好……殿门……任何人……不得……入内……」
意念传出,他再也支撑不住,脑袋一歪,彻底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只剩下那墨玉匣,安静地躺在角落,里面的“眼睛”不再躁动,仿佛沉睡了。
而一缕极其微弱的、肉眼难辨的金色光丝,与一丝同样微弱的黑色气流,如同相互缠绕的细蛇,若有若无地萦绕在匣子周围,维持着一种脆弱的、危险的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