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的龙渊基地，像一头受伤后舔舐伤口的巨兽，大部分区域已陷入沉睡，只有巡逻队的脚步声和远处哨塔上偶尔扫过的探照灯光，证明着它依旧清醒而警惕。
林大拿没有睡。他站在指挥所的窗前，看着叶琳娜发来的那条简短信息，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冷的窗框上敲击着。【盯紧。】两个字发出去了，但心中的波澜却难以平息。
阿亮。那个沉默寡言、做事一丝不苟的年轻人。林大拿还记得，他是最早一批跟着王虎从城市废墟里杀出来的幸存者之一，当时还是个半大的孩子，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依赖。是王虎把他捡回来，是基地给了他一口饭吃，一个安身之所。他负责后勤仓库以来，账目清晰，物资管理井井有条，甚至有些过于刻板，从未出过差错。
怎么会是他？
信任被践踏的刺痛，混合着一种被愚弄的愤怒，在他胸中翻涌。但他强迫自己冷静。愤怒解决不了问题，只会让判断出现偏差。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林大拿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跳动的声音。他体内的异能似乎也感应到了主人情绪的波动，在经脉中加速流淌，带来微微的麻痒感。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加密通讯器再次震动。
【目标离开仓库，前往废弃净水厂方向。行为鬼祟，疑似进行信号发送。请求指示。】
净水厂位于基地边缘，靠近山壁，相对僻静，确实是进行隐秘活动的好地点。
林大拿眼神一厉，回复：【控制起来，秘密带回。我亲自处理。】
他穿上外套，悄无声息地融入夜色。没有惊动任何人，甚至连脚步声都刻意放轻。他需要亲自确认，需要亲耳听到答案。
当他赶到位于基地角落、临时充作禁闭室的一间加固小屋时，叶琳娜和两名她亲自挑选的安全小组成员已经等在那里。阿亮被反绑着双手，坐在屋子中央的椅子上，低垂着头，看不清表情。他看起来比平时更加瘦小，肩膀微微发抖。
“确认了？”林大拿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冰冷。
叶琳娜点了点头，将一个用防水布包裹的、火柴盒大小的微型信号发射器放在旁边的桌子上：“在他身上搜到的，藏在鞋跟的夹层里。我们赶到时，他刚刚完成一次短促发射。”
林大拿的目光落在那个小小的金属造物上，又缓缓移到阿亮身上。他没有立刻发作，只是拉过一张椅子，坐在阿亮对面，沉默地注视着这个曾经被他视为基地一份子的年轻人。
压抑的沉默，比任何斥责都更具威力。
阿亮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终于，林大拿开口了，声音平静得可怕：“阿亮，抬起头，看着我。”
阿亮身体猛地一颤，缓缓抬起头。他的脸色惨白，嘴唇没有一丝血色，眼神里充满了恐惧、愧疚，还有一丝……解脱？
“为什么？”林大拿只问了三个字。这三个字却重若千钧，包含了太多的失望与不解。
阿亮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他张了张嘴，声音哽咽沙哑：“老大……我对不起你……对不起虎哥……对不起大家……”
他泣不成声，断断续续地讲述起来。
原来，在秃鹫帮第一次试探性进攻之前，他外出搜集物资时，曾被一伙不明身份的人秘密捕获。他们用他失散多年、可能还活着的妹妹的消息作为要挟，逼迫他为他们提供龙渊基地的情报——基地的人数、防御布局、武器配置、尤其是……关于林大拿异能的情报。
“他们……他们给我看了妹妹的照片……她还活着，在他们手里……”阿亮痛哭流涕，“他们说……只要我听话，就不会伤害她，等……等事情结束后，就让我们团聚……我……我没得选……”
他的话语如同冰冷的锥子，刺穿着林大拿的心脏。利用亲情作为筹码，这种手段卑劣而有效。他能想象阿亮在忠诚与亲情之间挣扎的痛苦。
“他们是谁？‘主宰’？”林大拿追问，声音依旧平稳，但握紧的拳头指节已经泛白。
阿亮茫然地摇了摇头：“我……我不知道他们是谁……每次联系都是用这种一次性发射器，接收指令，发送信息……他们只让我关注基地的防御、您的状态，还有……还有技术组的新东西……上次哨戒炮测试的数据，就是他们要求发送的……”
线索似乎又断了。对方极其谨慎，没有留下任何直接指向身份的痕迹。
“最后一次联系，他们让你做什么？”林大拿盯着他。
阿亮瑟缩了一下，低声道：“他们……他们让我确认您下一步的行动计划……尤其是……是不是要去矿场……”
果然！目标直指矿场！
林大拿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内鬼揪出来了，但心情没有丝毫轻松，反而更加沉重。阿亮是受害者，也是背叛者。他的遭遇令人同情，但他的行为，险些将整个龙渊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如何处理他，成了一个难题。
依法，叛徒当诛，以儆效尤。于情，他情有可原，是被胁迫的可怜人。
叶琳娜站在一旁，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林大拿，等待他的决定。她的眼神冷静，表明无论林大拿做出什么选择，她都会执行。
良久，林大拿睁开眼，看着瘫软在椅子上、如同被抽去骨头的阿亮。
“把他单独关押，严加看管。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接近。”他最终做出了决定，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关于他妹妹的消息，列为最高优先级情报，尽力搜寻。”
他没有立刻处决阿亮。并非妇人之仁，而是阿亮还有价值——他是目前唯一与外部渗透力量有过直接接触的线索。而且，那个可能存在的妹妹，也是一条需要追查的线。
更重要的是，在末世，纯粹的冷酷固然能震慑人心，但保留一丝在底线之上的温度，或许才能凝聚起真正不离不弃的力量。
“是。”叶琳娜应道，示意安全小组将几乎虚脱的阿亮带下去。
屋子里只剩下林大拿和叶琳娜。
“矿场行动，恐怕已经暴露。”叶琳娜陈述着显而易见的事实。
“计划不变。”林大拿斩钉截铁，“既然他们想知道，那就让他们知道。正好，可以将计就计。”
他的眼中重新燃起锐利的光芒。内鬼的揪出，清除了内部最大的隐患，也让他可以放开手脚。矿场深处隐藏的秘密，他志在必得。
“通知所有核心成员，一小时后，作战会议室集合。”林大拿对叶琳娜说道，“是时候，制定一份‘特别’的行动计划了。”
他看向窗外漆黑的夜空，仿佛能穿透遥远的距离，看到那个隐藏在矿场深处的对手。
陷阱已经布下，就看谁，能笑到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