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十月下旬,北风开始显出凛冽的预兆。训练场上的黄土被刮起一层,扑在脸上带着干冷的气息。新兵们入伍已满一月,最初的新鲜劲过去后,想家的情绪如同野草,在北风里疯长。
谭晓晓最先是从剩饭里察觉的。
连着几天,食堂晚上收拾时,都发现不少馒头只啃了半个,菜也剩得比平时多。胖刘师傅念叨:“这帮小子,吃饭都不香了,训练能有劲?”
她没说话,只是在晚饭后,借着去各营连送还借用的蒸笼、簸箕的机会,多走了几圈,多看了几眼。
她看见新兵宿舍里,有人对着家里来信发呆;看见岗哨上,年轻战士望着南方天空出神;听见澡堂里,有人用陌生的方言哼着家乡小调,哼着哼着就没了声。
这天晚饭后,谭晓晓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团部,敲响了陆霆骁办公室的门。
“有事?”陆霆骁正在看训练计划,见她来,放下笔。
“想跟你商量个事。”谭晓晓坐下,接过丈夫递来的热水杯,“我想请各连连长帮个忙,统计一下他们连里战士的籍贯,尤其是南方兵、离家远的兵,具体到县最好。”
陆霆骁微微挑眉:“做这个干什么?”
“战士们想家了。”谭晓晓捧着温热的杯子,声音轻轻的,“饭菜不可口,是原因之一。我想着,要是食堂偶尔能做点他们家乡口味的菜,哪怕只是一点点那个味儿,心里也能舒服些。”她顿了顿,补充道,“这也是‘暖夜供餐’计划的一部分,得先暖了心,才能暖胃。”
陆霆骁凝视妻子片刻,眼中露出柔和的光。“好。”他站起身,“我现在就召集各连连长。”
半小时后,各连连长齐聚团部会议室。听到团长夫人的请求,都有些意外,但随即纷纷表示支持。
“我们连七个四川兵,天天念叨麻辣味。”一连长快人快语。
“我们连山东兵多,就想吃口扎实的大馒头!”三连长接口。
“我们那儿有五个江苏浙江的,米饭党,总说面食吃不惯……”二连长挠头。
谭晓晓认真记下,心里渐渐有了谱。
**第一味:川魂**
第一个周二,早餐一切如常。但中午开饭时,打饭窗口旁边多了一个热气腾腾的大瓦盆,里面是红艳艳、油汪汪的豆腐,上面撒着星星点点的葱花和花椒末。一股霸道而熟悉的麻辣鲜香,随着热气蒸腾弥漫。
“这、这是……”几个四川籍的战士端着饭盒,脚步钉在了原地,鼻子用力吸着,眼睛都直了。
“简易麻辣豆腐。”谭晓晓系着围裙,手里拿着大勺,笑着解释,“今天试着做的,尝尝看,像不像你们老家的味道?”
麻辣豆腐用的是最普通的老豆腐,但关键在于那勺“豆瓣酱”。那是谭晓晓用空间产出的蚕豆和辣椒,在空间小作坊里仿制川式做法发酵酿制的,香味醇厚,辣而不燥。她还奢侈地滴入了几滴灵泉,让豆腐在保持口感的同时,更易入味。
几个四川兵几乎是颤抖着把豆腐舀进饭盒,顾不上烫,迫不及待地吃了一口。
片刻的沉默后,一个名叫赵铁柱的敦实新兵,眼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他猛地低下头,扒了一大口混合着红油豆腐的米饭,嚼着嚼着,大颗的眼泪就砸进了饭盒里。
“……像。”他声音哽咽,抹了把脸,却抹不净滚烫的泪水,“跟我娘做的……一个味儿。”
这一句话,让旁边几个同样来自四川的战士,都默默低了头,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塞饭。那又麻又辣又香的滋味,像一把钥匙,猛地打开了他们紧锁的思乡闸门。有人边吃边笑,有人边吃边哭,食堂这一角,弥漫着一种复杂而浓烈的情绪。
**第二味:鲁魄**
周四傍晚,主食档口堆起了一座前所未有的“山”——那是戗面馒头,每个都扎实饱满,表皮微黄,散发着纯粹而浓郁的麦香。
“山东的战友们,看看这个!”谭晓晓拿起一个馒头,用力一捏,馒头微微凹陷,随即缓缓回弹,“正宗的戗面馒头,有嚼劲,麦香味足。今天管够!”
山东籍的战士们轰动了。他们挤到窗口,拿起馒头先不急着吃,而是凑到鼻子前深深一嗅,脸上立刻露出陶醉和满足。那是最朴实、最踏实的粮食的香气。
三连的山东兵王大力,一口下去,眼睛就眯了起来。“对!就是这个劲儿!”他含糊不清地嚷嚷着,“咱老家的面,就是这个味儿!实在!顶饿!”
他们不像四川兵那样情绪外露,但大口啃着馒头时,那种从胃到心的满足感,全写在舒展的眉头和鼓动的腮帮上。
有人把馒头掰开,夹上咸菜,吃得摇头晃脑;有人甚至舍不得配菜,就那么干啃,仿佛要把这份纯粹的麦香刻进记忆里。
**第三味:江南韵**
周六的早餐,食堂弥漫着一股清甜微醺的香气。每个战士的早餐托盘里,除了常规的粥和馒头,多了一小碗温热的、乳白色汤汁里浮着珍珠般小圆子的吃食。
“这是甜酒酿小圆子。”谭晓晓对着一群好奇的北方兵解释,“南方很多地方早上爱吃这个,暖胃,也甜嘴。”
几个来自江浙一带的新兵,已经激动得手都有些抖了。他们小心翼翼地捧起碗,先喝一口汤——那甜酒酿是谭晓晓用空间糯米和酒曲精心发酵的,甜度柔和,酒味极淡,却芳香扑鼻。小圆子是用糯米粉搓的,软糯q弹。
小口小口地吃着,这些平日里因为饮食不习惯而略显沉默的南方兵,脸上渐渐浮起了柔软的笑容。有人想起了家乡清晨巷口叫卖酒酿的梆子声,有人想起了奶奶在灶台前搓圆子的佝偻背影。
李卫国,那个因为吃炒疙瘩想起家乡米果的江西新兵,这次是彻底没忍住。他埋头在碗里,肩膀轻轻耸动。同桌的战友拍拍他,他抬起头,满脸泪痕,却咧着嘴笑:“这个……跟我外婆做的,一模一样……连甜味都一样……”
消息像初冬的第一场小雪,悄无声息地覆盖了整个军营。
“听说了吗?谭主任会做各个地方的家乡菜!”
“周二麻辣豆腐,绝了!比我在县城国营饭店吃的还正宗!”
“周四那大馒头,嘿,一个顶俩!吃了训练浑身是劲!”
“周六早上那个甜甜的小圆子,我们班南方兵吃得眼睛都眯起来了!”
“谭主任的食堂能吃出家乡味。”这句话,不知从谁口中第一次说出,迅速成为了735团最温暖、最有人情味的传闻。
团部,政委周建国也听到了风声。他特意在周四晚餐时去了食堂,要了一个戗面馒头。他细细咀嚼着,那股扎实的麦香让他想起了自己年轻时在山东根据地吃过的老乡送来的馍。
他端着饭盒走到还在忙碌的谭晓晓身边,沉默了一会儿,说:“小谭,用心了。”
谭晓晓擦了擦额角的汗,只是笑了笑:“战士们吃得舒心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