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生锈的铜锁与尘封的契约
法院的储藏室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赵桐权蹲下身,拨开角落里的蛛网,指尖触到一个锈迹斑斑的铜盒子。盒子上的锁已经锈死,他用螺丝刀轻轻撬开,里面掉出一沓泛黄的纸,最上面是份1983年的房屋契约,字迹被水渍晕得有些模糊,落款处的红手印却依旧醒目——“李老栓”。
这是今天再审案件的关键证物。原告李建国,是李老栓的孙子,手里攥着爷爷临终前交给他的钥匙,却被堂叔李建军告上法庭,说他手里的契约是伪造的,老宅子该归自己。1998年的原审判决,以“契约笔迹存疑”为由,将宅子判给了持有“土改时期地契”的李建军。
“再审开庭。”赵桐权将铜盒子放在证物台,法槌落下时,惊飞了窗台上栖息的麻雀。
李建国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手里紧紧攥着那把黄铜钥匙,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法官,这契约是我爷爷亲手写的,1983年分房时,全村人都在场见证,怎么可能是假的?”他把钥匙往桌上一拍,“这钥匙能打开老宅的锁,难道还不够证明?”
被告席上的李建军跷着二郎腿,手里把玩着份塑封好的地契,冷笑一声:“钥匙?谁知道你从哪儿配的?土改时期的地契才是铁证,上面盖着县政府的章,你那破契约,说不定是找人仿的我叔公的字。”
赵桐权没说话,先拿起那份地契。他记得前世在整理旧档案时,偶然看到过一份《1952年土地登记补正说明》,里面明确记载:李老栓的老宅在土改时因“登记失误”被误写在其弟名下,1983年村里分房时已更正,那份所谓的“土改地契”早在1983年就已失效。
“李建军,”赵桐权突然开口,“你这份地契的编号是‘农字第073号’对吗?”他拿出档案复印件,“根据1983年的补正记录,‘农字第073号’地契对应的房屋,早在1976年因洪水冲毁已注销,你手里的,不过是份失效文件。”
李建军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捏着地契的手指猛地收紧:“你……你胡说!这地契是我爹传下来的,怎么可能失效?”
“传下来的?”赵桐权看向旁听席,“请证人王桂香女士出庭。”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拄着拐杖走上证人席,看了眼李建军,叹口气说:“建军啊,别嘴硬了。1983年分房那天,你爹亲口说‘老宅子归建国他爷,这是早就说好的’,还在契约上按了手印呢。你手里那地契,是当年你爹偷偷留着的废纸片,真当没人知道?”
王桂香是当年的村妇女主任,也是契约上的见证人之一。她从布包里掏出个用塑料袋层层包裹的小本子,翻开泛黄的纸页:“这是当年的分房记录,上面写着‘李老栓分得老宅,见证人:王桂香、张石头’,还有村委会的公章,你要不要看看?”
李建国突然红了眼眶,从怀里掏出个布包,打开是双布鞋:“这是我爷爷做的,他说‘等建国长大了,让他住老宅,踏实’。他临终前把钥匙塞给我,说‘别让人欺负你,契约在铜盒子里藏着’……”
赵桐权拿起契约,指着落款处的红手印:“经鉴定,这枚手印与李老栓在1980年的户口登记卡上的手印完全一致。而契约背面,还留有当年村委会主任的私章,与档案记录完全吻合。”他顿了顿,看向李建军,“你所谓的‘铁证’,不过是份失效的旧地契,而你明知真相,却利用1998年鉴定技术的局限,误导了法庭。”
李建军的脸涨成了猪肝色,嘴里还在嘟囔:“那……那老宅我也住了十几年,凭什么给他?”
“凭什么?”李建国突然提高声音,“凭我爷爷临终前守着老宅,洪水来了都不肯走,说‘这是李家的根’;凭我爹每年清明都回去修屋顶,说‘得给建国留着’;凭你住着我家的房子,还在院里种上你家的树,好意思问凭什么?”
旁听席上的村民们也议论起来:“可不是嘛,当年老栓叔为了护宅子,腿都被砸伤了”“建军这人心眼不正,早看他不顺眼了”……
赵桐权敲了敲法槌,声音清晰而坚定:“本院查明,1983年的房屋契约真实有效,李建国所持钥匙及相关证据足以证明其对老宅的所有权。原审判决因采信失效证据导致错误,现予以撤销。”
法槌落下的瞬间,李建国紧紧抱住那把黄铜钥匙,泪水砸在契约上,晕开一小片水渍。李建军耷拉着脑袋,被儿子半扶半拽地拖出法庭,路过李建国身边时,嘴里含糊地说了句“对不起”。
赵桐权看着那枚生锈的铜锁,突然想起李老栓的日记里写过:“锁是死的,人心是活的,只要良心在,就不怕锁生锈。”此刻阳光透过窗户照进储藏室,铜盒子上的锈迹在光线下泛着奇异的光泽,像极了那些被岁月打磨却从未褪色的初心。
他把契约仔细收好,放进档案袋时,发现里面还夹着张字条,是李老栓的笔迹:“房子是死的,人是活的,李家子孙,要守着良心过日子。”赵桐权笑了笑,在档案袋上写下“再审维持正义”,心里想着,下一个案子的当事人,那个因“挪用公款”入狱的村会计,或许也在等着这样一场迟来的清白。
走出法院时,李建国正蹲在门口,用那把黄铜钥匙轻轻摩挲着,阳光落在他脸上,带着释然的暖意。赵桐权知道,这把钥匙打开的,不仅是老宅的门,更是一个被委屈了二十多年的灵魂,重新挺胸抬头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