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账本里的指纹与未凉的信任
法院的审判庭里弥漫着旧纸张的霉味,赵桐权推开2024-刑字第098号卷宗时,一张泛黄的借据从夹页滑落。纸页边缘被虫蛀得坑坑洼洼,右上角的指印却异常清晰,像枚未褪色的印章——正如照片里那个坐在杂货铺柜台后的男人,蓝布褂子的袖口磨出了毛边,手里的算盘珠卡着半粒花生,账本摊开在面前,某一页的数字被红笔圈着,像个醒目的惊叹号。
“再审开庭。”法槌落下时,被告席上的男人缓缓站起。田守业的背比照片里更驼了,手里攥着根铜烟杆,烟锅上的包浆厚得发亮——赵桐权认得这烟杆,去年在杂货铺旧址见到时,他正用烟杆指着账本上的数字,对来对账的乡亲说“这数错不了,我田守业的账,比庙里的菩萨还准”。
“被告人田守业,2024年因‘合同诈骗罪’被判有期徒刑三年。”赵桐权的声音在庭内回荡,目光落在他面前的证物台上,“你坚持说与‘兴旺合作社’的交易是‘正常买卖’,不存在诈骗,有证据吗?”
田守业将铜烟杆放在膝头,金属与木椅碰撞发出笃笃的响。“是赊账。”他的声音带着打算盘留下的沙哑,像被算珠磨过的木头,“2024年2月到4月,兴旺合作社在我铺子里拿了三批货——化肥、种子、农具,说‘秋收卖了粮食就结账’。我让他们写了欠条,盖了合作社的公章,怎么就成了诈骗?”
原告席上的合作社负责人冷笑一声,甩出份鉴定报告:“这公章是伪造的!我们查了工商登记,合作社根本没有在你铺子里采购的记录!你说‘赊账’,为什么欠条上的日期比合作社注册时间还早半个月?”
田守业猛地抬起头,眼里的红血丝像账本上的红线:“那是老支书盖的章!”他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里面是本厚厚的流水账,某一页用毛笔写着“兴旺合作社,化肥20袋,欠款3200元,经手人:李老根”,下面盖着个模糊的红章,章文是“李家村互助组”。“合作社是从互助组改的名,老支书李老根说‘章还没换,先用旧的顶着’,欠条日期早是因为货是提前备好的,你们查注册时间,怎么不查实际运作?”
流水账的空白处贴着张互助组的通知,上面写着“2024年1月起,以‘兴旺合作社’名义开展生产”,落款处有李老根的签名,与欠条上的笔迹完全一致。赵桐权想起重生前在村委会见到的李老根,老人躺在病床上,手里还攥着本旧账本,说“田掌柜的账从没错过,是有人想赖账”。
“关于公章伪造的鉴定,”赵桐权突然调出一份补充鉴定,“经比对,欠条上的‘李家村互助组’公章与镇档案室保存的原始印模完全一致,并非伪造。合作社注册后未及时更换印章,属于内部管理问题,不能以此认定田守业诈骗。”
负责人的脸涨成了酱紫色,立刻反驳:“就算公章是真的,你也明知合作社资不抵债,还故意赊货,这就是诈骗!那些化肥根本不合格,导致我们减产,你敢说不是故意卖劣质品?”
“我有质检报告!”田守业的声音陡然拔高,震得铜烟杆都在发抖,“化肥是从县农资公司进的,每袋都有合格证!你们减产是因为没按说明书施肥,老支书的侄子贪便宜多撒了两倍,烧坏了苗——这在农技站的调查报告里写着呢!”
他从油布包里掏出一叠合格证,上面的生产批号与农资公司的出库单完全吻合。农技站的报告也明确指出:“减产原因系施肥过量,与化肥质量无关”,报告后面还附着村民的签字,证明田守业曾反复叮嘱“按比例施用”。
法庭侧门被推开,十几个乡亲扛着面锦旗走进来,上面绣着“诚信为本,童叟无欺”。领头的老人举着本账本,是田守业二十年前写的:“这是我家买种子的账,田掌柜多给了半斤,说‘出芽率要是不够,再来找我’——他要是会诈骗,全村人都能作证!”
赵桐权看着那本旧账本,想起重生前在杂货铺见到的场景:田守业坐在柜台后,给来还钱的乡亲递花生,说“不急,秋收了再说”。墙上的木板写着“赊账规矩”,最后一条是“实在还不上,来帮我看三天铺子抵账”,下面画着个笑脸。
“判决如下。”赵桐权举起法槌,目光扫过庭内那些欠条、合格证、泛黄的流水账,突然想起田守业常说的话:“账错了能改,人心错了,就改不回来了。”
“田守业与兴旺合作社的交易系正常民事赊销,不存在诈骗故意。”法槌落下时,阳光透过高窗照在铜烟杆上,烟锅的包浆在光里泛着温润的光,“原判决撤销,宣告无罪。兴旺合作社需支付拖欠的货款及利息,并公开道歉。”
田守业拿起铜烟杆时,烟锅与证物台上的欠条轻轻碰撞。他走到领头的老人面前,把油布包递过去:“这账,劳烦您老再帮我对对。”
墨香与花生味混合的气息漫开来时,赵桐权翻开下一本卷宗。编号2025-刑字第012号的照片上,女人站在被查封的缝纫摊前,手里举着件没缝完的棉袄,针脚在阳光下闪着白光——这是起“销售假冒注册商标商品”案,女人却坚称棉袄上的“梅花牌”商标是“自己绣的”,说“老辈人都这么绣,图个吉利,不是仿冒”。
“下一个。”他轻声说,指尖轻轻敲着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