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的柴房连着煎药的小灶,空气里常年飘着一股发苦的焦味。
苏清漪蹲在黑乎乎的灶膛前,手里的火钳拨弄着几块暗红的炭。
这具身体太弱,才蹲了一会儿,膝盖就泛起针扎似的酸。
她站起身,随手在腰间的围裙上蹭了蹭掌心的灰,目光落在墙角那个豁了口的铁药碾子上。
那是百草堂淘汰下来的废品,生满红锈,像块烂石头。
视网膜上,淡蓝色的光幕微微闪烁。
【检测到高含碳生铁,重量十二斤。可启动神农熔炼程序,提纯为420不锈钢手术级母材。】
好东西。
这年头的铁杂质多,韧性差,真拿来做手术刀,划拉两下就得卷刃。
她刚要伸手去搬那药碾子,身后传来一阵沉闷的拖沓声。
一个穿着粗布短褐的少年正费力的把一捆湿柴往灶膛边拽。
少年约莫十四五岁,瘦得像根麻杆,领口露出的锁骨深得能养鱼。
他低着头,在这个嘈杂的后院里显得过分安静,连旁边大锅里的水沸腾的顶起木盖,他也毫无反应。
苏清漪记得他。
阿砚,烧火房的哑巴,耳朵也聋,是百草堂捡回来的孤儿。
苏清漪走到阿砚身后,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按住了他正要把湿柴塞进灶膛的手。
阿砚受惊般猛的一缩,抬头看见是苏清漪,身子下意识往墙角缩去,喉咙里发出几声含混的“荷荷”声。
苏清漪没解释,指了指那湿柴,又指了指旁边干燥的松枝,做了一个交换的手势。
湿柴烟大火小,提炼温度上不去。
阿砚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这平日里眼高于顶的大小姐会管这种闲事,但他习惯了服从,乖乖换了松枝。
火苗窜高了一截。
“哟,大小姐这是转性了?放着闺房不待,跑来这种下贱地方闻烟灰味儿?”
一道尖细的女声在门口响起。
赵嬷嬷跨进门槛,捏着帕子掩住鼻子,一脸的嫌弃。
她是继母柳氏的陪房,过来送例银是假,盯着苏清漪才是真。
苏清漪转身,目光在赵嬷嬷身上扫了一圈,最后停在她的左手上。
赵嬷嬷左手一直揣在袖筒里,哪怕用帕子捂嘴,也只用右手,姿势别扭的很。
今天阴天,雨还没下,但这老虔婆的额头上全是虚汗,嘴唇也发白。
苏清漪忽然想起了什么。
原主的记忆碎片拼凑起来:三年前,赵嬷嬷帮柳氏查账时被库房的重门夹断了左手小指。
那时候百草堂的大夫只是草草包扎,说是伤了筋骨,每逢阴雨天便痛入骨髓。
机会来了。
“嬷嬷这脸色,昨晚没睡好吧。”苏清依靠在灶台上,语气平淡。
赵嬷嬷翻了个白眼,把一小吊铜钱往柴堆上一扔:“托大小姐的福,还得操心这院子里的琐事,哪能睡得安稳。”
说完,她左手不自觉的隔着袖子揉搓了一下,眉头狠狠皱成个“川”字。
“那是幻痛。”苏清漪盯着她的袖口。
“什么?”赵嬷嬷没听懂这词。
“手指头虽然没了,但神经末梢还活着。天一阴,气压低,血流不畅,那断口处就像有蚂蚁在啃。”苏清漪一边说,一边捡起一根细长的木棍,在手里比划着,“这种痛,吃药没用,得把那团乱了的筋脉理顺,再用特殊的金属箍固定住,才压得住。”
赵嬷嬷脸色变了变。
这死丫头说得太准了,就像钻进了她骨头缝里看过一样。
“你会治?”赵嬷嬷满脸狐疑,但语气里的嚣张气焰短了三分。
“我在古书上看过个偏方,叫续指扣。”苏清漪走到墙角,费力的把那破药碾子滚过来,“刚好要用到陈年老铁,这灶火也旺。嬷嬷要是信得过,我替你打一个。若是信不过,您就继续忍着,反正疼的不是我。”
赵嬷嬷盯着那块破铁,又看看苏清漪那双并不像干粗活的手,心里直打鼓。
但这几日那断指处疼得实在钻心,连觉都睡不着。
“若是治不好,我就回禀夫人,说你在后院私炼兵器,图谋不轨!”赵嬷嬷咬着牙,算是默许了。
苏清漪扯了扯嘴角。
私炼兵器?
这把手术钳做出来,这大靖朝还没人认得它是兵器。
苏清漪回头看了一眼阿砚。
少年虽然听不见,但极有眼色。
见苏清漪要把那重铁块往火里送,他立刻过来搭手,枯瘦的手臂上青筋暴起,竟有一股子蛮力。
苏清漪借着身体遮挡,手掌贴上铁块。
【系统启动。杂质剥离中……重构分子排列……】
废铁一进灶膛,在苏清漪的感知中,便迅速软化、剔除杂质,变成一团纯净的高碳钢流体。
“加火!”苏清漪冲阿砚比了个手势。
阿砚拼命拉动风箱,火焰由红转青。
苏清漪拿起铁钳,做出在火里翻动的样子,暗中却用意念在系统空间里调整图纸。
手术钳的结构很精巧。它的咬合齿要能锁紧,止血槽要能防滑,就连指环的弧度也必须精准。
但为了糊弄赵嬷嬷,她得做个样子。
半个时辰后。
苏清漪满头大汗,脸颊上蹭了一道黑灰。
她用火钳夹出一个还在冒着热气的小玩意儿,扔进了旁边的冷水桶里。
“滋啦——”
白烟腾起,一股金属特有的冷冽气息散开。
赵嬷嬷凑过来看。
那东西只有巴掌长,前面是个弯曲的嘴,中间有个轴,后面两个圆环。
看着像把剪刀,又不太像。
“这就是续指扣?”赵嬷嬷一脸嫌弃,“这怎么戴?”
“这不是戴的。”苏清漪捞出那把止血钳,擦干水渍。
钳身呈现出一种这个时代从未见过的哑光银灰色,那是纯净钢材才有的质感。
苏清漪走到赵嬷嬷面前:“手伸出来。”
赵嬷嬷将信将疑的伸出左手。
苏清漪握住她的手腕,动作又快又准。她用止血钳的弯头,精准夹住了断指根部的一处位置,那里是神经丛的聚集点。
“咔哒。”
止血钳锁扣咬合的声音清脆。
一股酸麻感瞬间窜上手臂,紧接着,那折磨了赵嬷嬷三年的钻心剧痛,真的像退潮一样消散了。
“这……”赵嬷嬷瞪大了眼睛,看看夹在自己断指上的怪东西,又感受着手臂上传来的奇异感觉。疼痛真的消失了。
“这东西能压住乱窜的气血。”苏清漪松开手,顺势将几块早已成型的手术刀片边角料扫进袖子里。“这钳子送你了,疼的时候就夹一会儿。不过这铁难得,废了我好大劲,嬷嬷是不是该行个方便?”
赵嬷嬷摸着那冰凉的金属,疼痛消失的感觉让她此刻看苏清漪都顺眼了不少。
“行了,今儿这事我就当没看见。”赵嬷嬷把止血钳死死攥在手里,生怕苏清漪反悔要回去,“那药材库房的钥匙,晚些时候我也能不小心落下一把。”
说完,她如获至宝的捧着那钳子走了。
苏清漪看着赵嬷嬷的背影,眼底划过一丝冷意。
那止血钳暂时止痛只是个幌子。
在这个缺乏精细工具的时代,她用赵嬷嬷的断指做借口,光明正大的造出了第一把符合标准的血管钳。
而且,这东西留在赵嬷嬷手里,日后便是指证柳氏虐待下人、克扣药材的物证——谁家好人用百草堂的祖传药碾子打铁玩?
苏清漪转过身,看见阿砚正盯着她袖口露出的那一小截刀片发呆。
苏清漪走过去,从怀里摸出一块刚才顺手从厨房摸来的白糖糕,塞进少年黑乎乎的手里。
“这是封口费。”她用口型慢慢说道。
阿砚愣愣的看着手里的糕点,又抬头看看苏清漪那张沾了灰却异常明亮的脸,喉结滚动了一下,第一次用力的点了点头,然后转身更加卖力的拉起了风箱。
苏清漪摸了摸袖子里冰冷的手术刀片。
第一步,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