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
这是张铁生坠海后的第一个,也是唯一的感觉。极度的寒冷瞬间攫取了他所有的感官,仿佛千万根冰针刺入骨髓,甚至暂时压制了枪伤的灼痛,带来一种诡异的麻木。咸涩的海水疯狂地涌入他的口鼻,堵塞了他的呼吸,引发一阵濒死的窒息和本能的身体痉挛。
他拼命挣扎着浮出水面,右臂机械地划水,左臂如同废铁般垂在身侧。每一次动作都重新撕裂伤口,剧烈的疼痛在冰冷的麻痹后汹涌反扑,几乎让他晕厥。“远星号”庞大的船体在他不远处,如同移动的黑色山峦,正加速远去。他隐约听到一两声模糊的呼喊,似乎有人跑到船舷边张望,但并未有进一步的枪声传来。也许在钱斌看来,在这冰冷彻骨、远离海岸的汪洋之中,一个身中枪伤的人跳海,与直接判了死刑一样,根本无需再浪费子弹。
力气随着体温和血液一点点流逝。
“不行了……到此为止了……”一个绝望的念头在他脑中升起,他的动作慢了下来,身体开始不由自主地向下沉去。冰冷的海水没过他的头顶,世界变得寂静而黑暗,一种放弃一切的疲惫感席卷了他。
就在他的意识即将被黑暗彻底吞噬的瞬间——
【铁生!活下去!】
一个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声音,仿佛直接在他即将冻结的灵魂深处响起。
【坚持住……不要睡……】
是父亲!是张建明的声音!
在这生死边缘,张铁生涣散的目光中,仿佛看到了一个模糊的、戴着眼镜的透明身影就漂浮在他身边的海水中。一股微弱却异常执着的暖流,如同护盾般包裹住他冰冷的身体和正在流血的伤口,并清晰地为他指引着前进的方向。
……
在城市的另一边沈明宇的别墅内,虽然灯光明亮,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沉重。
沈安宁的魂体如同熄灭的余烬,沉在二楼一间无人客房的双人床上。紧闭的窗帘,将她与外界隔绝。她无法感知张铁生的具体位置,这种彻底的“未知”比任何确切的坏消息更让她备受煎熬。每一次院外传来由远及近的车辆声,她的魂光都会不受控制地闪烁,瞬间燃起“是不是李锐带着他回来了”的希望,随即希望又随着引擎声远去,骤然黯淡下去。她只能无力地蜷缩在床铺中央,一遍遍在脑海中回放码头枪响的瞬间,以及最后返回时,看到地上刺目的拖痕和血迹。
沈明宇则是深陷在宽大的皮椅里,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对面雪白的墙壁上。手机的嗡鸣打破了寂静,他按下接听键,李锐疲惫的声音传来:
“沈总,码头A区废弃集装箱堆场有发现! 找到一个新鲜弹孔,打在集装箱上,位置很险。此外,地上还有少量凝固的血迹,和那道拖痕的起点能对上! 判断目标是在那里遭遇了狙击,并且受了伤。”
李锐的声音低沉下去:“……结合血迹和现场痕迹来看,他很可能被逼入海了。 北边三十公里内的海岸线我们已经找遍了,轮班没停……但目前,还是没有发现。”
沈明宇的视线依旧空茫地定在墙上,李锐汇报的“弹孔”、“血迹”、“被逼入海”这几个关键词,瞬间在他脑中构建出了更清晰的、也更残酷的画面。他的声音平稳,却带着一种冷硬的笃定:
“范围向北再推二十公里。重点,人迹罕至的湾口和砾石滩。”
他停顿了极短暂的一瞬,像是下一个结论:
“他不会死。”
这并非安慰,而是基于对张铁生韧性的判断,以及……一种他不愿言明,却真实存在的执念。这个少年,是连接着妹妹亡魂与真相的桥梁,更是屡屡打破他所有预想的那个“破局者”。他不能,也拒绝接受他就此消失。
“明白!我们继续找!”通讯切断。
一种混杂着无力与愤怒的情绪在他胸腔盘踞。他习惯于掌控,此刻却连一人的生死都无法确定。
时间不断地流逝,拉扯着每一人紧绷的神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