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厚重的实木门在林建国身后缓缓合拢,发出沉闷的“咔哒”声,仿佛隔绝了外面的一切,也将他与家人隔绝在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门内,空气似乎都因那两位不速之客的存在而变得粘稠、沉重,带着一种无形的、令人心悸的压力。
这间书房曾是林建国彰显财富与地位的象征,昂贵的红木书柜,巨大的老板桌,真皮旋转椅,以及墙上那幅据说是某位名家真迹的山水画。但此刻,这些往日带给他优越感的陈设,在秦专员和周专员平静无波的注视下,却显得如此虚浮和苍白,甚至有些可笑。
秦专员没有客气,径直走到书桌后那张属于主人的宽大椅子前,从容坐下。周专员则安静地立于他身后,如同一个沉默的影子,目光却精准地扫视着书房的每一个角落,带着一种职业性的审视。
林建国和苏婉清,这对别墅名义上的主人,此刻却像两个等待审判的犯人,局促地站在书桌前,连坐下都不敢。苏婉清的脸色比刚才更加惨白,手指紧紧绞着那方已经皱巴巴的真丝手帕,身体微微发抖。林建国勉强支撑着,额头上却已渗出了细密的冷汗,昂贵的衬衫领口似乎也变得勒人起来。
“林先生,苏女士,请坐。”秦专员开口,语气依旧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意味。
两人如同提线木偶般,僵硬地在书桌对面的两张客椅上坐下。
秦专员没有绕任何圈子,他再次从西装内袋中取出了那个深色的证件夹。这一次,他没有快速收回,而是将其平稳地打开,然后轻轻推到书桌的中央,正对着林建国和苏婉清。
灯光下,证件内的细节清晰无比。
深蓝色的底纹庄重肃穆。正中央,是一枚浮雕般的徽章——图案并非寻常的国徽,而是由盾牌、五星、长城垛口和橄榄枝组成的独特样式,线条刚劲,充满力量感,象征着守护、和平与不可逾越的防线。徽章下方,是清晰的姓名“秦岳”,以及一行让人心惊肉跳的隶属单位名称。最下方,则是一行醒目的红色字体——“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安全部”,以及一个独一无二的证件编号。
那抹红色,如同炽热的烙铁,灼烧着林建国和苏婉清的眼睛。
这不是普通的警官证,也不是什么政府办事员的工作证。这是一种他们只在传闻中、在极少数情况下才会听说的特殊身份标识,代表着国家机器最核心、最神秘的力量之一。它所承载的重量,足以让任何一个商人,甚至是一个地方官员,感到灵魂战栗。
林建国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他最后一丝侥幸心理——怀疑对方身份、怀疑此事或许还有转圜余地——在这枚红色徽章面前,被彻底碾碎。这不是诈骗,不是恐吓,这是真实存在的、他们林家绝对无法抗衡的力量。
苏婉清更是捂住了嘴,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她不懂什么部门权限,但她认得那行字,“国家安全”,这四个字本身就足以让她这种习惯于在宅院和社交圈里打转的贵妇魂飞魄散。
“看清楚了吗?”秦专员的声音打破了死寂,他将证件收回,动作流畅而自然,仿佛只是展示了一件寻常物品。
林建国喉咙干涩得发疼,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声音嘶哑地回答:“看…看清楚了。”
“我们的身份和来意,二位应该没有疑问了。”秦专员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叠放在桌面上,目光如同两盏探照灯,聚焦在林建国脸上,“那么,现在开始正式谈话。关于林晚意女士,我们希望了解,在她离开林家前后,你们所知的一切情况。”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每一个字都敲打在林建国和苏婉清脆弱的心防上:“包括,但不限于,她与你们家庭的关系变化、她所展现出的任何特殊才能、她接触过的特殊人或事、以及……你们,或者家族其他成员,是否对她有过任何形式的……阻碍、胁迫,或不利行为。”
“阻碍?胁迫?”林建国像是被蝎子蜇了一下,猛地抬头,急声辩解,“没有!绝对没有!秦专员,您要明察!她…她虽然是我们养女,但我们林家对她也是有养育之恩的!她离开林家,完全是她自己性格孤僻,和我们闹了些矛盾,一气之下……”
“矛盾?”秦专员打断了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什么样的矛盾,能让她一个弱女子,决绝到与收养自己二十年的家庭彻底脱离关系,甚至在公开场合也形同陌路?林先生,我希望你明白,隐瞒或歪曲事实,后果会很严重。”
林建国的辩解卡在喉咙里,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他不敢说出抄袭事件,不敢说出他们对林晚意的偏袒与逼迫,更不敢说出林薇薇在其中扮演的角色。他只能含糊其辞:“都…都是一些家庭琐事,女孩子家心眼小,一时想不开……”
“是吗?”秦专员的目光转向瑟瑟发抖的苏婉清,“苏女士,你呢?你也认为是这样吗?”
苏婉清被点名,浑身一颤,眼泪瞬间涌了出来,语无伦次地说:“我…我不知道…晚意那孩子,她…她以前很乖的…都是薇薇…不对,是我们…是我们不好…可是我们也没办法啊……”她的话逻辑混乱,充满了恐惧与悔恨,却更加深了秦专员的怀疑。
周专员在一旁安静地打开了一个轻薄的便携式记录设备,红色的指示灯亮起,表明谈话正在被全程记录。
看到那个设备,林建国的心彻底沉入了谷底。他知道,今天在这里说的每一句话,都可能成为未来的证据。
“林晚意女士所拥有的技艺与天赋,远非‘性格孤僻’所能概括。”秦专员不再纠缠于家庭矛盾,转换了方向,语气凝重,“她目前所参与的项目,关系到国家在关键领域的技术突破与战略安全,其重要性,超出你们的想象。任何试图干扰、破坏或窃取该项目情报的行为,都将被视为危害国家安全。”
“我们不敢!我们绝对不敢!”林建国和苏婉清几乎是异口同声地保证,声音因恐惧而尖锐。
“希望如此。”秦专员微微颔首,“鉴于林晚意女士与你们曾经的法律亲属关系,以及目前情况的特殊性,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反间谍法》及《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安全法》相关规定,现向你们宣布以下纪律要求。”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
“第一,今日谈话内容,以及林晚意女士目前所涉及事项的一切信息,均属国家秘密,严禁以任何形式向任何无关人员泄露。”
“第二,未经允许,不得以任何方式主动联系、接触、跟踪或调查林晚意女士。”
“第三,如发现任何可疑人员试图通过你们打听林晚意女士或相关事项,必须立即向我们报告。”
“第四,你们需积极配合我们后续可能进行的必要调查。”
每说一条,林建国和苏婉清的脸色就白上一分。这不仅仅是要求,更是枷锁,是将他们与林晚意彻底割裂,并将他们置于严密监控之下的宣告。
“以上要求,你们是否清楚,并承诺严格遵守?”秦专员最后问道,目光如炬。
林建国嘴唇哆嗦着,巨大的屈辱感和恐惧感交织在一起,但他不敢有丝毫犹豫,只能低下头,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清楚…遵守。”
苏婉清早已瘫软在椅子上,只剩下无声流泪的力气。
秦专员站起身,周专员也随之收起记录设备。
“谈话暂时到此为止。”秦专员看着面如死灰的两人,“记住你们今天的承诺。另外,关于你们林氏集团目前的经营状况……”他意味深长地停顿了一下,“做好自己的事,守好本分,就是最大的安全。”
说完,他不再多看这对失魂落魄的夫妻一眼,与周专员一起,步履沉稳地走出了书房。
门外,得到消息匆匆从房间出来的林薇薇,正满脸惊疑和愤怒地想要冲进来质问,恰好与开门的秦专员撞个正着。当她接触到秦专员那冰冷而极具穿透力的目光时,所有的嚣张气焰瞬间冻结,化为一股源自本能的恐惧,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让开了通道。
秦专员和周专员没有停留,径直穿过客厅,离开了林家别墅。
沉重的关门声再次响起,仿佛为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暴画上了一个暂时的休止符。
书房内,林建国颓然跌坐在椅子上,仿佛被抽走了全身的骨头。苏婉清终于忍不住,放声痛哭起来。
而那枚红色徽章的影像,却已如同烙印,深深地刻在了他们惊恐万状的灵魂深处,再也无法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