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雨把U盘放进校服口袋的时候，手机震动了一下。她没在意，走到教学楼台阶前才拿出来看。论坛页面自动刷新，一条新帖顶到了首页——《写小说的装什么善人？》。
标题像一盆冷水泼下来。
她点进去，第一张图是她的成绩单截图，语文82，数学67，总排名年级一百八十三。旁边贴着校报文章的链接，配文：“成绩中游，连自己都管不好，还好意思写别人？”
评论区已经炸开。
“真当自己是救世主了？”
“这种人就是心理扭曲，拿别人的痛苦当素材。”
“作文比赛都没进决赛吧，现在倒学会立牌坊了。”
她手指停在屏幕上，呼吸变重。风从走廊穿过来，吹得她后颈发凉。她想起昨天那个高一男生喊着“要放进新生手册”的样子，也想起陈昊把校报塞进书包最里层的动作。不过一天，那些被认可的东西，全变成了攻击她的武器。
她没退出，也没删帖。她点了收藏，存进加密文件夹，名字打上“证据”。
教室门开着，几个同学围在后排说话。她低头走进去，刚坐下，声音就飘了过来。
“就是她啊，那个写小说的。”
“我还以为是谁有本事让校长特批发文呢，结果成绩比我还差。”
“装什么深情，说不定根本不是她写的，蹭热度罢了。”
她拉紧笔袋拉链，指节有点僵。桌上放着匿名信箱，漆面有些磨损，边角贴了透明胶。这是她每天来得最早时检查的东西，也是她唯一能确定还值得做的事。
可现在，连这个都好像变得可疑起来。
早自习铃响，她翻开英语课本，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手机又震了一下，论坛新评论提醒。她咬了下嘴唇，还是打开了。
有人扒出了她初二参加作文比赛落选的通知截图，说她“早就该认清自己几斤几两”。还有人留言：“你要是真关心同学，先把自己成绩提上去再说。”
她盯着那句话看了很久。
是不是因为她说了真实的事，才让人觉得不舒服？
是不是因为她没哭没喊，只是写了别人怎么活，反而显得像在炫耀清醒？
课间铃响，她起身去洗手间。路过公告栏时脚步慢了半拍。校报还在那儿，但被人用红笔在标题旁画了个叉，下面写着：“虚假宣传”。
她没停下，也没抬头看周围有没有人盯着她。
回到座位，她打开论坛，原帖浏览量两千三百多，评论一千一百多条。她几乎要看不下去了。正准备关掉页面，一条回复突然跳出来。
“她救过我。”
Id叫“星夜行者”，头像是纯黑，下方标注“高三·张”。
整个评论区安静了几秒。接着有人追问：
“谁啊？”
“不会是小号吧？”
“张？张悦？别逗了，班长怎么可能认识她。”
没人信。
林小雨盯着那五个字，喉咙忽然发紧。她记得张悦第一次递给她日记残页时，手抖得几乎拿不住纸。那天她说：“药没了，我睡不着。”然后把头埋得很低，像做错事的孩子。
而现在，她在所有人面前说——她救过我。
十分钟后，另一条回复出现。
“还有我。”
Id是“路灯下的影子”。
没有解释，没有长篇大论，只有这三个字。
但她知道是谁。
陈昊。那个在餐馆搬货摔伤手、用胶布缠着裂口继续洗碗的人。那个曾当众摔餐盘、红着眼说“我家穷不是错”的人。他本可以沉默，也可以躲开这场风波。但他站出来了。
林小雨眼眶发热，迅速低下头。她没回复任何攻击，也没为自己辩解。她只是新建了一个文档，敲下一句话：“当你说出真相时，总会有人听见——哪怕只有一个。”
午休时间，她去食堂打了饭，坐在角落。对面位置空着，但她刚拿起筷子，就听见脚步声靠近。
张悦站在桌边，手里端着餐盘，没说话，直接坐下。
“你回了？”林小雨抬头。
“嗯。”张悦低头吃饭，声音很轻，“我说的是事实。”
林小雨没再问。她夹起一口菜，嚼得很慢。
过了会儿，张悦抬头看她：“他们骂你，是因为你让他们看见了他们装作不存在的事。”
林小雨怔住。
“我爸妈也常说，吃药是意志力不够。”张悦捏着筷子，“可我不想死，我只是想睡着。你说出来的时候，我觉得……我不是怪物。”
林小雨鼻子一酸，赶紧低头扒饭。
下午第一节 是数学课，老师讲完例题让大家做练习。她刚写完一行公式，前排两个女生扭头议论。
“听说她还想往市青少年文学奖投稿？”
“笑死，评委一看这人成绩这么烂，肯定觉得文章也是编的。”
“反正我是不信，一个自己都走不出困境的人，能帮别人？”
她握着笔的手微微发抖。
放学铃响后，她没立刻走。教室里人渐渐少了，她坐在位置上，重新打开论坛。攻击帖还在，热度没降。她一条条往下翻，把所有恶评截图保存，每一张都标上时间、Id和内容类型。
有人骂她虚伪，有人质疑她动机，还有人说她应该退学去写网文。
她全部收进文件夹。
合上手机，她抬头看向窗外。阳光斜照进来，落在空荡的走廊上。风吹动公告栏一角，校报哗啦响了一声。
她伸手摸了摸桌角的匿名信箱，指尖擦过边缘那道旧划痕。这箱子陪了她两个月，收过三十多封信，有的字迹工整，有的潦草得像涂鸦。但她都认真读了，也一一归档。
她不知道明天会不会更难，但她知道，只要还有人愿意写，她就不会关掉这个箱。
她把U盘从口袋里掏出来，放在手心看了看。金属外壳有点温，像是贴着身体久了带上的热。她想起昨夜李老师从校长室出来的背影，想起校报上那句“经校长特批刊发”。
原来不是只有她在坚持。
她把U盘收好，背起书包准备离开。刚走到教室门口，身后传来脚步声。
陈昊站在她课桌前，手里拿着一张打印纸，是那篇《凌晨四点的路灯下》。纸边有些皱，像是被反复折过。
“他们说你编故事。”他看着她，“那你告诉我，这篇文章里，有没有一句假话？”
林小雨摇头。
“那就够了。”他把纸折好，放进胸前口袋，“我不在乎他们说什么。我知道你是谁。”
说完，他转身走了。
林小雨站在门口，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
她走回座位，打开笔记本最后一页。那里还写着没写完的句子：“有时候人不是不想说，而是怕说了也没人信。”
她在后面添了一句：“但现在我知道，只要说出来，总会有人站出来替你说话。”
她合上本子，关灯，锁门。
走出教学楼时，天还没完全黑。校门口有几个学生围着手机议论什么，她听见有人说“那个写小说的”几个字，但没停下。
她径直往前走，手插进衣兜，碰到U盘的棱角。
刚转过花坛，手机震动。
论坛新消息提示。
她拿出来看了一眼。
一条匿名私信弹出来，没有头像，没有签名，只有一行字：
“你以为你是在救人？你是在害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