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的手,正死死抓着那个小巧的齿轮装置。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周明手指的温度,以及一种让这位铁血亲王心神剧震的、名为“格物”的魔力。
李景隆呆立当场,他看着周明,又看看燕王,脑子里一团浆糊,仿佛刚刚目睹的不是物理学奇迹,而是一场惊天动地的幻术。
神仙。
这两个字,是他此刻对周明唯一的认知。
校场上的工匠们,则早已退到了安全的距离之外,交头接耳,看向那堆青铜零件的眼神,从困惑变成了敬畏,看向周明的眼神,则从敬畏变成了狂热。
朱棣缓缓松开了手。
他没有再看那个装置,而是猛地抬起头,那双鹰隼般的眸子死死钉在周明身上。
“如何做到?”
这一次,他的问话里没有了审视,没有了质问,只剩下一种最纯粹、最直接的求知欲。一个身经百战的将军,对一种能颠覆战争的全新力量的渴望。
周明笑了。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殿下,这叫齿轮组,也叫差速轮。其理,在于以轮带轮,以小博大。”
他信手拈来,从案上拿起一大一小两个齿轮。
“大轮转一圈,小轮需转十圈。反之,小轮转十圈,其力汇于一处,便可撬动大轮。”周明把两个齿轮咬合在一起,轻轻转动,“所谓四两拨千斤,并非虚言。只是前人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格物之学,要做的,就是把这‘所以然’,给找出来,量化它,利用它。”
一番话,深入浅出。
在场的工匠们听得如痴如醉,许多人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朱棣没有说话,他只是走上前,亲自拿起那个装置,将绳索系上石锁,然后伸出自己的手指,勾住曲柄。
他开始转动。
那股清晰的、力量被层层放大的感觉,通过小小的曲柄,真切地传递到他的指尖。
百斤石锁,应手而起。
轻松得,不可思议。
“好……好一个四两拨千斤!”朱棣的呼吸变得粗重,他放下装置,再看向那架他引以为傲的“破军弩”时,原本的自傲,已经变成了某种急切的、不耐烦的审视。
它太慢了。
太笨了。
太浪费了!
“来人!”朱棣猛然转身,对着那些工匠发出一声爆喝,“都给本王滚过来!”
工匠们一个激灵,连滚带爬地围了上来。
“从现在起,你们所有人,都听永安侯调遣!”朱棣的命令斩钉截铁,“他让你们做什么,你们就做什么!谁敢阳奉阴违,拖延怠慢,杀无赦!”
“是!殿下!”工匠们齐声应诺,声震云霄。他们再看向周明时,那眼神,已经是在看自己的祖师爷。
周明对这个结果毫不意外,他拍了拍手,清了清嗓子,正式进入了“黑心工头”模式。
他的第一道命令,却不是下给工匠的。
“李兄。”他看向还在旁边发愣的李景隆。
“啊?大哥,我在!”李景隆一个激灵,连忙挺直了腰板。
“从现在起,你就是本侯的副手,格物院驻燕王府临时研发基地后勤总办。”周明随口就给他安了个长得吓人的头衔。
李景隆一听,顿时热血上涌。
研发基地?后勤总办?
虽然不知道是干嘛的,但听起来就高端得不行!
“大哥放心!小弟保证完成任务!”他拍着胸脯,激动得满脸通红。
“好。”周明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开始发号施令,“第一,去,把所有铜料、铁料、木料,按照我图纸上的尺寸,分类切割,编号登记。”
“第二,去,传令厨房,准备一百人的夜宵,要有肉有酒,管够!工匠们吃不饱,没力气干活。”
“第三,去,给我搬张躺椅过来,再泡壶好茶。我得盯着。”
李景隆:“……”
前两条,还像是那么回事。
这第三条是怎么回事?
他看着周明那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心里有点委屈。合着你是总指挥,我就是个跑腿的?
但他不敢问。
他只能用一种悲壮的、自我牺牲的眼神看了周明一眼,然后领命而去。
看着李景隆屁颠屁颠跑去干活的背影,周明心里乐开了花。
免费的劳动力,还是国公之子,不用白不用。
朱棣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却一言不发。
他对周明这种近乎无赖的行事风格,非但不反感,反而觉得十分对胃口。
能用的人,就往死里用。
这很合他的脾气。
燕王府的校场,一夜之间,变成了一个热火朝天的大工地。
炉火烧得通红,锤打声、锯木声、工匠的号子声,此起彼伏,交织成一曲钢铁与汗水的交响乐。
周明躺在李景隆搬来的躺椅上,悠闲地喝着茶,时不时对着图纸指点一二。
而“李总办”,则彻底成了一个监工头子,在工匠和材料堆里来回奔波,忙得脚不沾地,汗流浃背,却偏偏乐在其中。
朱棣就站在不远处,负手而立,他看着周明,忽然开口。
“本王还有一个问题。”
“殿下请讲。”周明呷了口茶。
“我大明骑兵,甲胄精良。但对上北元的重箭,依旧伤亡惨重。尤其是锁子甲,看似密不透风,实则一箭可破。”朱棣的声线里,带着一丝沉重,“你有办法吗?”
周明放下茶杯,坐直了身子。
“殿下,您见过面团吗?”
朱棣一愣。
这跟甲胄有什么关系?
周明不理会他的疑惑,自顾自地说道:“铁,和面团一样。生铁,是没揉过的死面疙瘩,又硬又脆,一敲就碎。”
“百炼钢,是反复揉捏、捶打过的面团,有了韧性,却不够硬。”
“至于锁子甲,”周明嗤笑一声,“那就是用面条编的一张网,挡不住一根筷子猛地戳进来。”
这个比喻,粗俗,却异常生动。
朱棣瞬间就懂了。
“那该如何?”他追问道。
周明伸出两根手指。
“其一,渗碳。往揉好的‘面团’里,加点特殊的‘料’,让它外硬内韧。”
“其二,淬火。把烧红的‘面团’,用特定的手法,扔进特定的‘水’里,让它瞬间定型。”
他看向朱棣,咧嘴一笑。
“如此,可得一种全新的钢铁。其坚硬,可让箭矢打滑;其柔韧,可抵消冲击。用这种钢材打造板甲,寻常弓箭,在三十步内,休想洞穿。”
朱棣的呼吸,再一次停滞了。
渗碳?
淬火?
板甲?
这些陌生的词汇,每一个,都像是一记重锤,砸在他的心上,为他打开了一扇通往全新世界的大门。
他看着那个躺在椅子上,侃侃而谈的年轻人。
这一刻,他无比确信。
时代,真的变了。
一夜无话。
当天边泛起鱼肚白,第一缕晨光照亮校场时,一个全新的、造型奇特的绞盘装置,已经被安装在了“破军弩”之上。
它完全由齿轮和连杆构成,充满了冰冷的、精密的工业美感。
工匠们围着它,一夜未睡,脸上却全是亢奋的光。
“侯爷……好了。”一名老工匠颤抖着开口。
周明伸了个懒腰,从躺椅上站了起来。
他走到那架焕然一新的床弩前,拍了拍那个崭新的绞盘。
“谁来试试?”他环视四周。
所有工匠都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他们虽然造出了这东西,但心里还是没底。
周明把目光投向了刚端着一盆热水跑过来的李景隆。
“李总办,辛苦了。你来。”
李景隆指了指自己,满脸的难以置信。
“我?大哥,这……这得十个壮汉才行吧?”
“现在,一个人就够了。”周明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里充满了蛊惑,“去,让所有人看看,咱们格物院的厉害。”
李景隆被这番话激励得豪情万丈,他丢下水盆,大步走到床弩前,握住了那个比昨晚演示品大上数倍的摇柄。
他深吸一口气,用上了吃奶的力气。
“嘎——吱——”
在一片死寂的注视中,那粗如儿臂的弓弦,被新装的绞盘带动着,一寸一寸地,向后拉伸。
没有想象中的巨大阻力。
李景隆甚至觉得,比他平时拎一壶酒还要轻松。
校场上,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朱棣站在最前方,他一动不动,那张冷硬的脸上,是一种混杂着紧张、期待与震撼的复杂神态。
“咔!”
一声清脆到极点的机括锁定声,在寂静的晨光中,炸响!
成了!
那需要十名壮汉耗费一刻钟才能完成的上弦,此刻,被李景隆一个人,在短短几十息内,轻松完成!
李景隆呆呆地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又看了看那张已经绷成满月的巨弓,整个人都傻了。
朱棣猛地向前一步,他的手,缓缓伸出,抚向那冰冷而致命的弩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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