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赤焰矶与火煞鲛人生死搏杀的余悸还没散尽,大伙儿的骨头缝里都透着累,于是就在村子里踏踏实实歇了一宿。
夜深人静,渔村的狗都蜷在窝里懒得叫唤了,只有海浪拍打礁石的“哗啦”声远远传来,像不知疲倦的歌谣。
炎婆婆独自在屋里点亮了一盏油灯,昏黄的光晕温柔地洒在朱雀盏上,青铜灯身被岁月磨出了温润的包浆,经她粗糙却温暖的手掌一遍遍摩挲,更是透着暖融融的光,连灯身上雕刻的朱雀纹路都仿佛活了过来,羽翼的弧度在光影中轻轻晃动,似要振翅高飞。
九叔夜里起了两回,披着青布外衣坐在床沿,手指一遍遍摩挲着腰间的桃木剑,剑身上还残留着火煞灼烧的细密纹路,泛着淡淡的焦痕。
文才和秋生倒睡得沉,两个大小伙子挤在一张吱呀作响的木板床上,鼾声在渔屋低矮的梁下打转,此起彼伏,那是真熬得脱了力,连梦话都在喊着“斩妖除魔”,手还紧紧攥着枕边的桃木剑。
炎婆婆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天刚蒙蒙亮,海雾还像轻纱似的裹着渔村,她随便穿了件衣服就去了码头。
清凉的晨风卷着咸腥的海雾打在脸上,她却毫不在意,踩着湿漉漉的石板路快步走到刚靠岸的渔船边,拉着渔民阿海的胳膊,硬是把舱里最肥美的几条石斑鱼全留了下来。
回到飘着柴火香气的灶房,她往黝黑的大铁锅里添了半锅山泉水,架起干透的松柴,火苗“噼啪”地舔着锅底,不一会儿就烧开了,白雾顺着锅盖边缘袅袅升起。
石斑鱼处理得干干净净,带着水珠顺着锅沿滑进去,“滋啦”一声溅起细小的水花,再丢上几片切得厚实的生姜去腥,奶白色的鱼汤在铁锅里慢慢翻滚。
咕嘟咕嘟地冒着鲜香的泡,那股子鲜气顺着门缝飘出去,连隔壁屋贪睡的文才都被馋醒了,扒着门框直咽口水,眼睛瞪得溜圆。
旁边的桌子上,炎婆婆撒上一把粗麦粉,用擀面杖擀得薄如蝉翼,烙得金黄金黄,咬开一个小口,喷香的热气混着纯粹的麦香就钻了出来,烫得人直咧嘴也舍不得松口。
开饭时,热汤盛在粗瓷碗里,烫得人捧着碗不停哈气,可没人舍得放,暖融融的鱼汤滑进肚子,从胃里一路暖到脚心,连日来的乏劲儿一下子就散了。
文才捧着碗狼吞虎咽,一口气喝了两大碗,嘴角沾着奶白色的鱼汤渣都顾不上擦,还不忘伸手去够盘子里的麦饼,含糊不清地说:“婆婆,您这手艺,比城里最大的酒楼都强!”
村口已经站满了送行人。
村里的老头们拄着拐杖,冻得手都有些发抖,却还是坚持来送。
要不是九叔他们,从那些鲛人早就把渔村毁了,他们这些老骨头恐怕都要成为它们的口中餐。
媳妇们抱着裹得严严实实的娃,有的往众人行囊里塞晒干的鱼干和麦饼,有的把自家织的粗毛线手套塞给阿瑶和蔗姑,絮絮叨叨地叮嘱“昆仑天冷多穿点,别冻着”。
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感激,此刻更多的是浓浓的舍不得。
从南海到昆仑,足足跨越了万里疆域,脚下的路走了一天又一天,鞋子磨破了三双,行囊里的干粮也从鱼干麦饼换成了耐放的青稞饼。
开头几天,周围还是遮天蔽日的原始林子,参天古木的新枝叶缠在一起,把太阳都遮得严严实实,只有零星的光斑透过叶缝落在地上,像撒了一地碎金子。
林间的鸟叫虫鸣闹哄哄的,偶尔能遇到清澈的小溪,掬一捧冰凉的水洗脸,浑身都清爽。
可越往北走,景色就越来越不一样,树渐渐少了,原本翠绿的枝叶慢慢变成枯枝,像被抽走了所有生气,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指向铅灰色的天空,像一双双干枯的手,透着萧瑟。
气温更是像坐了滑梯似的直线往下掉,刚开始只是早晚凉,后来大白天都冻得人缩脖子,文才的棉袍早就裹得像个圆滚滚的粽子,还总喊着冷。
一踏进昆仑山脉的范围,眼前的景象彻底变了,一片无边无际的银装素裹铺展开来,雪厚得能没过膝盖,踩上去“咯吱”作响,声音在空旷的山野里格外清晰。
连绵的雪山像一头头蛰伏在天地间的大白兽,静静地趴在那里,山顶躲在厚重的云层里,偶尔露出尖尖的峰峦,泛着冰冷的光,透着一股神秘又威严的气势,让人不敢轻易靠近,连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了。
苏旭望着这苍茫的雪景,忍不住感叹:“难怪说昆仑是万山之祖,这气势,真是别处比不了的。”
昆仑的山路比想象中难走十倍,没到膝盖的积雪又松又软,每走一步都得先把脚使劲踩进去,陷到雪地里半尺深,再费劲地拔出来。
鞋底沾满了雪,很快就冻成了冰壳,硬邦邦的磨得脚生疼,走不了多远就满头大汗。
可一停下来,寒风一吹,汗又变成了冰碴子,贴在背上、脖子上,冻得人打哆嗦,牙齿都忍不住“咯咯”响。
凛冽的寒风像刀子似的刮在脸上,生疼生疼的,文才的脸冻得通红,鼻涕直流,用袖子擦了又流,袖口都冻硬了,像块小铁板,可他硬是没敢抱怨一句。
自打云霄这瘦老头加入队伍,他总觉得这老头身上有股无形的威压,那是常年修炼沉淀下来的气场,让人不敢放肆。
云霄穿得比谁都单薄,就一件洗得发白的粗布衣服,却在雪地里走得稳稳当当,脚下像踩着棉花似的轻巧,眼神里的沉稳让人不敢乱说话。
连平时爱跟文才斗嘴的秋生,在云霄面前都规矩了不少,每次递水递干粮都恭恭敬敬的,生怕惹这深藏不露的老爷子不高兴。
“前面就是昆仑断壁了。”
走在最前面的云霄突然停住脚步,枯瘦的手指指向不远处的山崖,指尖布满了厚厚的老茧,指关节都有些变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