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潼的揽胜驶离泰安高速口时，今诺第三次抬手摸了摸衣领。
米白色衬衫是她特意挑选的，既不失得体又不会显得刻意讨好，可指尖触到布料的微凉，还是难掩心头翻涌的忐忑。
“紧张了？”舒潼的声音透过车载音响的轻音乐传来，带着几分了然。
她腾出右手，越过中控握住今诺的手，掌心温热却带着不易察觉的汗湿。
今诺的不安写在脸上，她又何尝不是心有牵绊？
临时决定提前结束旅程、带今诺见父母，本是想给她一份安稳的底气，可一想到父母当年看着自己自暴自弃时的眼神，就忍不住担忧。
今诺点点头，将脸转向窗外飞速倒退的树影，声音轻得像叹息，“我怕……怕叔叔阿姨不喜欢我。”
尤其是经历过父亲的激烈反对后，她对长辈的态度格外敏感，“而且是临时决定见面，会不会太唐突了？”
“不会。”舒潼握紧她的手，指尖轻轻摩挲着她的指节，“我爸妈早就知道我喜欢女生，也知道我一直喜欢你。他们就我一个女儿，总说只要我开心就好。”
这话半真半假，父母的确开明，也默认了她的感情取向，可当年她因分手而糟蹋自己的模样，父母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对今诺的态度，恐怕没那么简单。
今诺没听出她话里的迟疑，只是稍稍松了口气，却依旧忍不住在心里演练见面的场景。
从该如何称呼，到该如何应答，反复斟酌，连笑容的弧度都在心里比划了无数遍。
自驾归程漫长，六个小时的车程里，舒潼时不时找些轻松的话题分散她的注意力，聊沿途的风景，聊小时候的糗事，唯独避开了当年分手的过往。
今诺偶尔会主动提起见面的细节，问舒父舒母的喜好，舒潼都一一耐心解答，只是在她看不见的角度，眼底会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抵达A市已是深夜，车子驶入半山腰的别墅区，停在一栋中式庭院前。
舒潼熄了火，转头看着今诺发白的脸色，认真道，“姐姐，等会儿见到我爸妈，不用逼自己刻意表现。
他们要是态度冷淡，也不是你的错，是我没提前跟他们好好沟通。”
推开门的瞬间，暖黄的灯光从屋内溢出，映出舒父舒母的身影。
舒母穿着深色针织衫，头发梳得整齐，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回来了。”语气平和，却听不出丝毫热情。
舒父站在一旁，穿着灰色中山装，气质沉稳，目光落在今诺身上时，带着几分审视，随即转向舒潼，“路上顺利吗？”
“挺顺利的。”舒潼走上前，自然地挽住母亲的胳膊，试图缓和气氛，“妈，这是今诺。姐姐，这是我爸妈。”
今诺连忙上前一步，微微躬身，“叔叔，阿姨，打扰了。”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舒母没有像预想中那样拉她的手，只是侧身让开道路，语气平淡，“进来吧，晚饭留了些，热一下就能吃。”
屋内的装修简约大气，弥漫着淡淡的茶香。
今诺局促地坐在沙发上，双手放在膝盖上，连动都不敢多动。
舒潼想坐在她身边，却被母亲叫去了厨房帮忙。
客厅里只剩下今诺和舒父，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舒父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缓缓开口，“你和小潼，认识多久了？”
“认识三年了，重新在一起两个多月了，之前……也在一起过一段时间。”今诺如实回答，心跳不由得加快。
舒父“嗯”了一声，没有再追问，只是目光落在窗外，神色难辨。
晚饭时的氛围依旧微妙。餐桌上的饭菜很丰盛，却都是舒潼爱吃的口味，舒母偶尔给舒潼夹菜，对今诺却始终淡淡的，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舒潼几次想找话题带动气氛，都被母亲不动声色地岔开。
“乖乖，你最近睡眠怎么样？”舒母忽然开口，目光落在女儿脸上，“前几年总失眠，现在好多了吧？”
舒潼愣了愣，随即明白母亲话里有话，下意识地看向今诺，见她垂着眼帘，脸色苍白，连忙道，“早就好了，现在睡得挺好。”
“那就好。”舒母放下筷子，看向今诺，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淡，“当年你提分手的时候，小潼可是整整半年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天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饭不喝水，瘦得只剩一把骨头。
我们怎么劝都没用，差点就把自己毁了。”
这话像一把钝刀，轻轻割在今诺心上。
她猛地抬起头，眼眶瞬间红了，嘴唇微微颤抖，“阿姨，对不起……”
“对不起有什么用？”舒母的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沉甸甸的分量，“我们就这一个女儿，从小到大没让她受一点委屈，可她为了你，遭了那么大罪。
我不是反对你们在一起，只是觉得，你既然当初能狠心提分手，现在就该好好对她，别再让她受委屈了。”
舒父在一旁附和道：“小潼这孩子，看着坚强，其实心里软得很。
当年她那么糟蹋自己，我们看着都心疼。
今诺，你要是真的喜欢她，就好好待她，别让我们失望。”
今诺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滑落，她用力点头，声音哽咽，“叔叔，阿姨，我知道错了。当年是我太自私，太懦弱，才会伤害小潼。
我现在真的很爱她，以后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她，再也不会让她受一点委屈。”
舒潼握住她的手，指尖传来温热的力量，“爸，妈，当年的事不怪姐姐，是我们之间有误会。
现在我们好不容易重新在一起，我相信她，也希望你们能相信她。”
舒母看着两人紧握的手，眼底的冷淡渐渐褪去了些许，却依旧没松口，“我们不是不相信，只是需要时间。以后你们好好的，比什么都强。”
晚饭过后，舒母给今诺安排了客房。
躺在床上，今诺辗转难眠，舒父舒母的话一遍遍在耳边回响，心中满是愧疚与不安。
她知道，这场见面只是开始，想要得到舒潼父母的完全接纳，她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而隔壁房间，舒潼正和母亲坐在床边说话。
舒母轻轻拍着她的手，“乖乖，妈不是要为难今诺，只是当年看到你那样，实在是怕了。”
“我知道。”舒潼点点头，“但姐姐已经变了，她现在很珍惜我们之间的感情。
妈，给她一点时间，也给我们一点时间，好吗？”
舒母叹了口气，“只要你开心，只要她对你好，我们没什么不答应的。”
舒母从舒潼房间出来，没回卧室，而是去了今诺的房间。
轻轻的敲门声响起，打破了房间的寂静。
今诺心头一紧，几乎是立刻坐起身，声音带着沙哑与慌乱，“谁……谁啊？”
“是我。”舒母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今诺连忙掀开被子下床，快步走到门口，深吸一口气才拉开门。
舒母穿着一身浅灰色的家居服，头发松松地挽在脑后，脸上没有了晚饭时的冷淡，却也带着几分复杂的神色。
“阿姨，您还没睡？”今诺侧身让她进来，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手指下意识地绞着衣角。
舒母走进房间，目光扫过简单整洁的陈设，最后落在今诺泛红的眼眶上，轻轻叹了口气，“看你房间还亮着灯，过来看看你。”她在床边坐下，示意今诺也坐。
今诺犹豫了一下，在床沿的另一侧坐下，身体绷得笔直，像个等待宣判的学生。
房间里沉默了片刻，舒母率先开口，声音比晚饭时柔和了许多，“我知道你现在心里不好受，也知道当年的事，你有自己的难处。”
今诺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惊讶，嘴唇动了动，却没能说出话来。
“小潼这孩子，性子看着沉稳，其实认准了一件事就一头扎进去，尤其是对你。”
舒母的目光飘向窗外的月光，带着几分回忆与心疼，“当年你突然提了分手，没说一句原因就断了所有联系。
她一下子就垮了，把自己关在云天府的公寓里，天天抱着酒瓶不放，酒精把胃烧得出血，也不肯吃一口饭、睡一分钟觉。
就坐在沙发上对着空气发呆，有时候手里攥着你的旧照片，眼泪无声无息地流，能一整天一动不动。”
“我们在国外接到顾景行的电话，说她快把自己熬死了，连夜订了机票赶回来。
那时候已经是分手一个星期后，推开公寓门的那一刻，我和她爸差点没认出来。
她瘦得脱了形，眼窝陷得吓人，头发大把大把地掉，客厅里到处都是空酒瓶和废纸，空气里都是酒气和霉味。”
舒母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我们硬把她拽去医院，输液的时候她还在念你的名字，问‘她为什么突然不要我了’。
医生说她再这样下去，身体就彻底垮了，我们没办法，只能强制性地让她吃点东西，把她从那个满是你的回忆的公寓里带出来，回了老宅。”
今诺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地砸在膝盖上，双手紧紧捂住脸，肩膀控制不住地颤抖。
“阿姨，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她哽咽着，声音破碎不堪，“当年我不是故意要伤害她的，学校找了我，说如果我们不分手，就取消舒潼的校董职务，还会在她的档案里留下污点，毁了她的前途。
我没办法，我不能那么自私，毁了她多年的努力……
所以我只能狠心提分手，连一句解释都不敢说，怕自己一犹豫就舍不得……”
“这些，小潼后来隐约猜到了一些。”舒母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动作带着几分长辈对晚辈的心疼，
“我今天对你说这些，不是要揭你的伤疤，也不是要为难你，只是想让你知道，小潼有多在乎你，当年你离开后，她有多痛苦。”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严肃了些，“现在你们重新在一起才两个多月，时间不算长。
我和她爸不是反对你们，只是希望你能想清楚，当年的压力已经不存在了，但未来还会有新的阻碍，比如你父母的态度。
你是不是真的做好了和她一起面对一切的准备？是不是真的能不再因为任何困难就丢下她？”
今诺抬起头，用手背擦掉脸上的泪水，眼神坚定而认真，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阿姨，我想清楚了。
当年我因为害怕，因为懦弱，错过了她一次，这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这两个多月来，和舒潼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在珍惜，都在害怕重蹈覆辙。”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哽咽却异常坚定，“不管以后遇到什么，是我父母的反对，还是其他的阻碍，我都不会再像当年那样逃避了。
我会站在她身边，和她一起面对。
我会用一辈子的时间去弥补当年的伤害，好好照顾她，再也不让她受一点委屈，再也不让她为我掉一滴眼泪。”
舒母看着她眼底的坚定，沉默了许久，缓缓点了点头，“好，我相信你一次。”
她站起身，语气柔和了许多，“夜深了，你也早点休息吧。明天起得晚些也没关系，不用拘谨，就当在自己家一样。”
“谢谢阿姨。”今诺连忙起身相送，眼眶依旧泛红，却多了几分释然。
舒母走到门口，停下脚步，转头对她说：“小潼这孩子看着坚强，其实心里软得很，也怕再次失去你。
以后好好对她，别让我们，也别让她再失望了。
“我会的，阿姨。”今诺用力点头，目光坚定。
舒母轻轻带上房门，房间里再次恢复了寂静。
今诺站在原地，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舒母的话像一场大雨，冲刷掉了她心中的不安，也让她更加清醒地认识到，这份失而复得的感情有多珍贵。
她知道，舒父舒母对她的芥蒂不会立刻消失，但至少，他们愿意给她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回到床上，今诺拿出手机，给舒潼发了一条信息，“阿姨刚才来看我了，她跟我说了当年你在云天府的样子……
小潼，对不起，让你受了那么多苦。当年是我太懦弱，以后的日子，我会牢牢抓住你的手，再也不放开了。”
信息发出不过半分钟，房门就被轻轻敲响。
今诺心头一跳，几乎是立刻起身去开门，门外站着的正是舒潼，身上还带着夜露的微凉，眼底却盛着暖光。
“还没睡？”舒潼轻声问，目光落在她泛红的眼眶上，心疼地皱了皱眉，径直走进房间反手带上房门。
今诺还没来得及应声，就被舒潼轻轻揽进怀里。熟悉的雪松香气包裹着她，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妈都跟我说了，”舒潼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低沉而温柔，“她说她跟你聊了当年的事。”
今诺靠在她肩头，眼泪再次不受控制地滑落，浸湿了她的衣襟，“对不起，小潼，当年让你受了那么多苦……
我一直不敢跟你说学校威胁我的事，怕你怪我，也怕自己想起那些无奈。”
“傻瓜，我怎么会怪你。”舒潼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动作温柔得像在安抚易碎的珍宝，“姐姐，当年的事过去就过去了。现在你在我身边，这就够了”
今诺看着她眼底毫不掩饰的爱意与心疼，心中的愧疚与不安渐渐被满满的安心与幸福取代。
她抬手抱住舒潼的腰，将脸埋在她的怀里，声音闷闷的，“以后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不管遇到什么困难，我都要和你一起面对。”
“好。”舒潼紧紧回抱住她，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声音带着承诺的重量，“我们一起面对。
不管是你爸的反对，还是其他的阻碍，我都陪着你，再也不让你一个人扛着。”
两人相拥着站在房间里，暖黄的灯光将她们的身影拉得很长，空气中弥漫着彼此的气息，温馨而安宁。
许久，舒潼才松开她，牵着她的手走到床边，“夜深了，快睡吧。明天还要早起吃妈妈做的早餐呢，她特意说要给你做你爱吃的粘豆包。”
今诺点点头，任由舒潼替她掖好被角。舒潼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在床边坐下，轻轻握着她的手，目光温柔地看着她：“睡吧，我陪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