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课间总是带着股喧闹的烟火气。教室后门敞开着，风裹着操场边梧桐树的叶子香吹进来，落在林微摊开的画纸上。她正低头握着铅笔，细细勾勒纸上的旧巷——青石板路被雨水浸得发深，墙角爬着几丛浅绿的青苔，巷口的老槐树歪着枝桠，树底下还画了个小小的人影，扎着低马尾，衣角被风吹得轻轻晃。
那是她记忆里南方老家的巷弄，也是她来这座北方城市后，最常画的场景。握着画笔时，林微总觉得心里的不安会少一点，好像笔尖落下的地方，就能搭建出一个属于自己的小世界。
“画什么呢？让我看看。”一个声音突然在头顶响起，带着点戏谑的调子。
林微吓了一跳，手里的铅笔顿了顿，在画纸上划出一道浅浅的痕迹。她抬头，看到张强——就是前几天学她口音的那个寸头男生，正凑着脑袋往她的画纸上看，身后还跟着两个男生，一脸看热闹的表情。
“没……没画什么。”林微赶紧想把画纸合上，指尖却因为紧张微微发颤。她的画从来没给别人看过，尤其是这种带着家乡记忆的草稿，总觉得有点私密。
可张强的动作比她快，伸手就抢过了画纸。他把画纸举起来，对着阳光看了看，故意拉长语调：“哟，这不是咱学校后巷吗？画得这么土，还画个小矮子站树底下，是你自己吧？”
身后的两个男生跟着笑起来，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的同学听见。几个路过的女生停下脚步，好奇地往这边看，林微的脸瞬间红透了，从脸颊一直烧到耳尖。
“把画纸还给我。”她站起来，声音有点发紧，伸手想去抢，却被张强往后一躲，避开了。
“急什么？让大家都看看咱们南方小美女的‘大作’啊。”张强晃了晃手里的画纸，故意把画纸举得更高，“你看这线条，歪歪扭扭的，还不如我小学弟画得好呢！”
周围的笑声更响了。林微站在原地，手指紧紧攥着衣角，眼眶有点发热。她知道张强是故意起哄，可她偏偏没勇气反驳，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画纸被人拿着取笑，心里又委屈又着急。
就在这时，教室最后一排突然传来一声重重的“砰”——是陆泽把漫画书摔在桌上的声音。
那声音不算大，却像颗小石子砸进喧闹的课间，瞬间让周围的笑声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往后看，包括张强。
陆泽慢慢从座位上站起来，双手插在校服裤兜里，眼神冷冷地扫过张强。他没说话，只是一步步往前走，鞋底蹭过地面的声音，在安静的教室里格外清晰。
张强脸上的笑一下子僵住了，握着画纸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他平时虽然爱起哄，可也知道陆泽不好惹——上次有人在走廊里撞了陆泽，还没等道歉，就被他堵在墙角瞪得说不出话，从那以后，没人敢轻易招惹他。
“陆……陆泽，我就是跟林微闹着玩呢。”张强强装镇定，想把画纸往身后藏。
陆泽没理他的话，走到他面前，停下脚步。他比张强高小半个头，微微低头看着张强，眼神里的冷意像淬了冰：“把画纸还她。”
“我……”张强还想辩解，可对上陆泽的眼神，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那眼神太凶了，像是要把人看穿似的，让他心里发怵。
“听不懂人话？”陆泽的声音又冷了几分，伸手就去抢画纸。张强下意识地松手，画纸“哗啦”一声落在陆泽手里。
陆泽把画纸展开，看了一眼——纸上的旧巷画得细腻，连青苔的纹路都能看清，树底下的小人影虽然小，却能看出扎着马尾，衣角的褶皱都画得认真。他的目光顿了顿，落在画纸右下角——那里有个小小的铅笔印，是个浅浅的梨涡，大概是林微画画时无意识画上去的。
“画的什么破玩意儿，也值得你抢着看？”陆泽把画纸卷起来，揣进校服外套的口袋里，语气里满是不耐烦，可眼神却比刚才软了点，“闲的没事干就去操场跑两圈，别在这儿烦她。”
张强不敢反驳，点点头，带着身后的两个男生赶紧溜了。周围看热闹的同学也纷纷散开，教室很快又恢复了之前的喧闹，可没人再敢往林微这边凑。
林微还站在原地，看着陆泽的背影，心里又暖又慌。暖的是他帮自己抢回了画纸，慌的是她不知道该怎么道谢——刚才陆泽的样子太凶了，她有点怕，又有点不好意思。
陆泽走回座位，没看她，只是把漫画书重新拿起来，假装翻页，可手指却没动。他能感觉到林微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带着点犹豫和感激，耳尖悄悄发烫，却故意装出不在意的样子。
“那个……”林微犹豫了半天，终于小声开口，“我的画纸……”
“忘了。”陆泽头也不抬，翻了一页漫画书，声音淡淡的，“等会儿再说。”
林微没再说话，只是慢慢坐回座位。她看着陆泽的侧脸，他正盯着漫画书，可她总觉得他没看进去——他的手指在书页上轻轻蹭着，像是在想什么心事。
上课铃响了，数学老师抱着教案走进来，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林微拿出数学课本，却没心思听课，眼睛总忍不住往陆泽的口袋那边瞟——她的画纸还在他口袋里，不知道会不会被揉坏。那是她画了好几天的草稿，里面有她对老家的想念，还有她偷偷画的、想送给陆泽的小梨涡图案，要是坏了，她会很心疼的。
陆泽好像察觉到了她的目光，趁老师转身写板书的时候，悄悄从口袋里拿出画纸，展开看了一眼。画纸边缘有点皱，是刚才被张强攥的，还有一道浅浅的折痕。他皱了皱眉，把画纸叠好，塞进数学课本里——数学课本最厚，压在下面能把褶皱压平。做完这一切，他偷偷瞥了眼林微，见她还在盯着自己的课本，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一下，又赶紧低下头，假装认真听课。
接下来的两节课，陆泽都把那本夹着画纸的数学课本放在腿上，偶尔调整一下课本的位置，确保画纸能被压得更平。他甚至没像平时那样上课睡觉，而是坐得笔直，只是偶尔会低头看看腿上的课本，好像那里面藏着什么宝贝。
林微也渐渐安下心来。她看着陆泽坐得笔直的背影，心里暖暖的——她知道陆泽不是忘了，而是在帮她好好保管画纸。这个看起来很凶的同桌，好像总是这样，用最不耐烦的语气，做最温柔的事。
下午最后一节课是自习课，老师不在教室，同学们都在低头写作业，偶尔有小声的交谈。林微写了一会儿作业，忍不住又想起自己的画纸，偷偷看了眼陆泽。他正趴在桌上，好像睡着了，胳膊压着那本数学课本，看起来睡得很沉。
林微犹豫了片刻，慢慢伸出手，想把数学课本拉过来，看看画纸有没有事。可她的手指刚碰到课本，陆泽就突然抬起头，吓了她一跳。
“干什么？”陆泽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眼神却很亮，盯着她的手。
“我……我想看看我的画纸。”林微赶紧把手缩回来，小声说，脸颊又红了。
陆泽没说话，从数学课本里把画纸抽出来，展开递给她。林微接过画纸，惊讶地发现，刚才被攥皱的边缘已经平了很多，那道浅浅的折痕也几乎看不见了——显然是被人仔细压过。
“你……你把它压平了？”林微抬头看着陆泽，眼睛里满是惊喜。
“谁给你压的？”陆泽别过头，假装看窗外，语气很别扭，“刚才放在课本里，自己平的。”
林微看着他耳尖发红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她知道他在撒谎，可她没戳破，只是小心翼翼地把画纸叠好，放进书包最里面的夹层里，像珍藏什么宝贝一样。
“谢谢你。”林微小声说，声音里满是真诚。
“谢什么？”陆泽的声音更别扭了，“我就是嫌那画纸皱巴巴的，看着烦。”
林微笑着没说话，低头继续写作业。可她的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甜甜的。她偷偷看了眼陆泽，他还在看着窗外，阳光落在他的侧脸上，把他的睫毛映得长长的，看起来一点都不凶，反而有点可爱。
放学的时候，林微收拾书包，特意把那幅画纸拿出来，放进文件夹里，然后才背上书包准备走。陆泽已经收拾好了，站在教室门口等她——这几天放学，他都会等她一起走，说是“顺路”，可林微知道，他的家明明在相反的方向。
“走了。”陆泽见她出来，转身往校门口走。
林微赶紧跟上，两人并肩走在校园里。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铺满落叶的小路上。
“你很喜欢画画吗？”陆泽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嗯。”林微点点头，眼睛亮了起来，“我从小就喜欢，画画的时候，我会觉得很开心。”
“画什么？”陆泽又问，语气很随意，却带着点好奇。
“画老家的巷弄，画路边的花草，还有……”林微顿了顿，小声说，“画我喜欢的东西。”
陆泽的脚步顿了一下，侧头看她，眼神里带着点她看不懂的情绪：“喜欢的东西？比如什么？”
林微的脸颊一下子红了，赶紧低下头，小声说：“比如……比如今天画的旧巷。”
陆泽没再追问，只是“哦”了一声，继续往前走。可林微却能感觉到，他的脚步好像比刚才慢了点，语气也软了点。
走到校门口，林微停下脚步，看着陆泽：“我到这里就可以了，你赶紧回家吧。”
“嗯。”陆泽点点头，却没走，而是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递给她，“给你。”
林微接过糖，是草莓味的，她最喜欢的口味。她抬头看着陆泽，想说谢谢，却见他已经转身往相反的方向走了，背影很快消失在人群里。
林微握着那颗糖，心里暖暖的。她剥开糖纸，把糖放进嘴里，甜甜的味道在嘴里散开，像刚才陆泽帮她抢回画纸时的感觉，又甜又暖。
回到姑姑家，林微把画纸拿出来，铺在书桌上。她看着画纸上的旧巷，又想起陆泽帮她抢画纸、偷偷压平画纸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她拿起铅笔，在画纸的角落里，又画了一个小小的梨涡，旁边还画了个小小的人影，穿着蓝白色的校服，背对着巷口，像在等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