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又聊了一会。
苏思齐站起身。
“带我们出去走走吧。”
“好。”
陈墨轩应下。
元宝第一个蹿了出去。
它步态稳健，跑到前面几米远，便停下回头。
一行人走出老宅。
午后的伏龙村，比上午更加热闹。
青石板路干净整洁。
“这条路，是新铺的？”苏思齐的第一个问题来了。
“嗯，村里原来的路不方便，就统一重铺了。”陈墨轩回答。
“徽派建筑也都修缮了。”苏思齐的目光扫过两边的马头墙，“投入不小，资金来源是？”
“我个人出的钱。”陈墨轩说得直接。
苏思齐停下脚步，看着他。
“村集体以土地和闲置房屋的使用权入股，我负责全部基建和运营投入，未来的旅游收益，村集体按比例分红。”陈墨轩解释了模式。
“重资产投入，回报周期长。”
“而且完全依赖旅游业，风险很高。”苏思齐的评价很直接，“一旦热度过去，你的投入就很难收回。”
“叔叔，伏龙村卖的是一种生活。”
陈墨轩没有辩论资产模式。
“游客在这里，可以吃到刚从地里摘的菜，可以跟着陈伯学做竹编，可以坐在戏台下听一出戏，也可以什么都不干，就在村里随便走走，看看狗追鸡。”
周安然被路边一户人家门口挂着的一串风干腊肉吸引了。
一个五十多岁的村民正在门口坐着，看到他们，立刻站了起来。
“墨轩，带客人逛呢？”
“是啊，王叔。”陈墨轩笑着回应。
周安然主动开口：“您好，我们过来看看。”
“哎呀，快进屋喝口水！亲家大老远过来！”村民热情地招呼。
“不了不了，我们再转转，谢谢您。”周安然婉拒。
村民也不强求，只是一个劲地说着：“那行，那你们慢点逛！墨轩这娃子有出息，我们村多亏了他！”
苏思齐没有说话。
他只是看着那个村民，看着对方脸上的喜悦。
他们继续往前走。
一路上，不断有村民和陈墨轩打招呼，言语间都带着亲近。
当他们的目光投向苏思齐夫妇时，那种善意和好奇，让周安然感到很舒服。
“这里的人，看起来都很开心。”周安然小声对丈夫说。
苏思齐没有回应，但他的肩背，放松了些许。
很快，他们走到了村子中央的广场。
古戏台就在广场的尽头，几个徽剧团的演员正在上面走台步，没有唱腔，只有身段，也引得不少游客驻足。
“徽剧，现在愿意听的年轻人不多了。”苏思齐开口，“请剧团的成本不低，怎么维持？”
“戏台的修缮和剧团的演出费用，都由我来承担。”陈墨轩回答。
“这不又是一笔只出不进的买卖。”
“这是文化投资。”陈墨轩看着戏台，“伏龙村不能只有农家乐，它得有自己的特色。戏台就是特色的一部分。”
“而且，这也不完全是只出不进。”
陈墨轩指向不远处一个挂着“青律工坊”牌子的院子。
“那是陈伯的竹编工坊。游客可以付费体验，陈伯和他的徒弟们当老师，课时费我们和工坊分成。”
“我们还会定期组织村里的老人，教游客包粽子、做米糕，都是一样的模式。”
“把传统手艺变成体验产品，让手艺人获得收入，让文化自己活过来。”
苏思齐这次没有立刻反驳。
他看着那个工坊门口进进出出的年轻人，他们手里拿着自己刚编好的、歪歪扭扭的小篮子，脸上却满是成就感。
无形的文化，正在被转化成可持续的商业价值。
这个模式，很高明。
就在这时，一阵喧闹从前方传来。
“快看！大圣又来了！”
“哈哈，它想抢那个小妹妹手里的！”
黄狗大圣，正人立而起，两只前爪扒着一个游客的腿，眼巴巴地看着人家孩子手里的零食。
它身后，白色的小狗大米，则躲在几米外，只探出一个头，紧张地看着，想过来又不敢。
一个负责维持秩序的年轻村民笑着跑过去，把大圣抱开。
“不好意思啊，这家伙就是嘴馋。”
游客们不但不生气，反而纷纷拿出手机拍照。
“太可爱了！这比去动物园有意思多了！”
大圣被放开后，也不跑远，就在人群里钻来钻去，享受着成为焦点的乐趣。
苏思齐看着这混乱而又和谐的一幕。
动物，村民，游客。
三者之间形成了一种奇妙的平衡。
这不是一个被圈起来的景点。
这是一个活着的村庄。
他想起绿源生态园那份被曝光的管理手册，上面规定了员工微笑要露出八颗牙齿，禁止与游客闲聊。
精准，标准，却没有人气。
两相对比，高下立判。
一行人穿过广场，继续往前。
前方的路，分成了两条。一条通往温室大棚，另一条则通往那十五亩鱼塘。
一路走来，苏思齐的问题越来越少。
他看过了村容村貌，考察了商业模式，感受了人文气息。
陈墨轩给出的答卷，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期。
周安然的心彻底放了下来，开始和陈墨轩讨论，哪个季节的金桔最好吃。
苏思齐停在岔路口。
他看着远处波光粼粼的鱼塘，又看了看规模庞大的温室群。
“你之前说的那些，果酒，果干，文创产品，都还停留在农产品和手工艺品的范畴。”
他的声音再次变得严肃。
“伏龙村现在的成功，建立在偶然的推荐和食材的独特性上。但这些，都可能被复制，或者被超越。”
他转过身，正视着陈墨轩。
“我想知道，抛开这些，伏龙村真正的下一步，到底是什么？”
这个问题，比之前所有问题都更正式。
它问的不是经营，而是未来。
周安然也停下了交谈，看向陈墨轩。
陈墨轩没有立刻回答。
他顺着苏思齐的视线，看向远方。
他的目光越过了鱼塘，越过了温室，最终落在了村子西北方向，那座连绵的牛首山上。
“叔叔。”
陈墨轩收回视线，开口。
“伏龙村的未来，不在村里。”
他伸出手，指向那座山。
“在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