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宫的马车比凝香斋那辆青篷小车不知华贵多少,车厢内铺着厚厚的绒毯,小几上固定着不会倾翻的琉璃灯,散发着清雅的兰香。苏晚晚穿着一身萧绝命人送来的浅碧色宫装,料子是上好的软烟罗,行动间如水波流动,衬得她苍白的脸色也多了几分莹润。发间别无他物,只有那支金丝红宝蝶恋花簪,沉甸甸地压着她的鬓发,也压在她的心上。
她端坐着,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根绷紧的弦。萧绝坐在她对面,闭目养神,姿态闲适,仿佛只是去参加一场寻常的宫宴,而非刚刚完成一场血腥的嫁祸。
马车穿过一道又一道宫门,侍卫查验的呼喝声隔着车壁传来,沉闷而威严。每过一道门,苏晚晚就觉得周遭的空气更凝滞一分。这就是权力的中心,每一块砖石都浸透着无形的威压,让她这个来自异世的灵魂感到本能的不适与窒息。
最终,马车在一处灯火辉煌的宫殿前停下。早有内侍躬身等候,尖细的嗓音唱喏:“二殿下到——”
萧绝睁开眼,眸中一片清明,没有丝毫倦意。他率先下车,然后,出乎苏晚晚意料地,向她伸出了手。
那只手,骨节分明,干净修长,不久前或许还沾染着林楚楚的血,此刻却以一种无可挑剔的、属于皇子的优雅姿态,悬停在她面前。
苏晚晚指尖微颤,迟疑了一瞬,还是将手轻轻搭了上去。他的手掌干燥而温暖,握住她微凉的指尖,力道不轻不重,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掌控意味。
他牵着她,一步步踏上汉白玉台阶,走入那觥筹交错、衣香鬓影的夜宴殿堂。
刹那间,无数道目光汇聚而来。有好奇,有审视,有惊艳,也有不易察觉的算计。苏晚晚能感觉到那些目光如同细密的针,刺在她身上,尤其是她发间那支过分耀眼的发簪上。
萧绝面色如常,牵着她在宫人引导下落座。他的位置颇为靠前,显示出其受宠的程度。席间丝竹悦耳,舞姬身姿曼妙,珍馐美馔流水般呈上,一派盛世华章。
然而,平静的水面之下,暗流汹涌。
酒过三巡,一个略带轻佻的声音响起:“二皇兄今日带来的这位姑娘,倒是眼生得紧。不知是哪家的闺秀,竟能得皇兄如此青睐,以这般珍贵的发簪相赠?”
说话的是坐在斜对面的三皇子萧铭,他生得一双桃花眼,此刻正毫不避讳地打量着苏晚晚,目光在她发簪和脸上流转,带着几分玩味。
殿内瞬间安静了几分,许多人都竖起了耳朵。
苏晚晚心头一紧,握着筷子的指尖微微发白。
萧绝执杯的手顿了顿,抬眼看向萧铭,唇边噙着温和的笑意,眼神却淡得像初化的雪水:“三弟倒是好眼力。不过是瞧着合眼缘,一支小玩意儿罢了,也值得你大惊小怪?”他语气轻松,将话题轻飘飘带过,却并未否认发簪是他所赠,更未介绍苏晚晚的身份。
这暧昧的态度,反而更引人遐想。
萧铭碰了个软钉子,却不依不饶,笑道:“皇兄素来眼光高,能入您眼的,岂会是凡品?只是臣弟瞧着这位姑娘,似乎……不像是京中哪位大人府上的?”
这话几乎是在明指苏晚晚身份低微,不配出现在此等场合,更不配承受萧绝的“青睐”。
苏晚晚感觉到握着她的那只手,指尖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萧绝脸上的笑容不变,甚至更深了些,他放下酒杯,目光扫过萧铭,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三弟今日,似乎对为兄的私事格外关心?”
他顿了顿,不等萧铭回答,便转向苏晚晚,声音放缓,带着一种近乎亲昵的姿态,问道:“可是这里的菜肴不合胃口?看你没动几筷子。”
一瞬间,所有的目光再次聚焦在苏晚晚身上。
她成了这对皇子兄弟暗中角力的焦点。
苏晚晚抬眸,对上萧绝看似温柔,实则深不见底的眼眸。她知道,他是在逼她表态,逼她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坐实他们之间那层模糊又危险的关系。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堵塞感,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甚至带上一点恰到好处的羞怯:“殿下挂心,菜肴很好,只是……只是初次入宫,有些拘谨。”
她没有否认萧绝的“关心”,也没有直接回答萧铭的质疑,只是将一个初入宫廷、不知所措的小女儿姿态,演得自然而然。
萧绝看着她,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类似赞赏的光芒。他拍了拍她的手背,温言道:“无妨,习惯便好。”
这番互动,落在众人眼中,俨然坐实了苏晚晚是二皇子萧绝极为看重,甚至有些宠溺的人。三皇子萧铭脸色微沉,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一场风波,看似被萧绝四两拨千斤地化解了。
然而,苏晚晚却觉得后背已被冷汗浸湿。她清楚地知道,从她踏入这宫殿,戴上这支发簪,回应萧绝那刻意的“关怀”开始,她就已经被彻底绑上了他的战车,在这九重宫阙的波谲云诡中,成为了一个醒目的靶子。
这宫宴,才是真正考验的开始。而她这个被迫入局的“共犯”,必须在各方势力的审视与算计中,找到那一线渺茫的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