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官城的冬日,湿冷入骨。墨韵斋的密室却因炭火与紧张的局势而显得有些闷热。萧令拂披着厚毯,指尖无意识地在膝上的舆图划过,目光凝在江南那片水网密布的区域。
“云烨……他到底想做什么?”她低声自语,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阴霾。荣王的警告言犹在耳,冯掌柜和墨文渊传来的消息都指向江南正酝酿着一场巨大的风暴。
墨文渊将一份刚译出的密报呈上,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殿下,江南急报!三日前,漕运枢纽扬州城外,三支运往京师的粮船队接连遭遇‘水匪’劫掠,押运官兵死伤惨重,百万石漕粮沉入江底或不知所踪!几乎同时,江宁织造衙门最大的三处库房深夜起火,存贮的今岁贡缎、宫绢焚毁殆尽!”
萧令拂瞳孔骤缩!漕粮与贡缎,乃是维系京城命脉与皇家体面的重中之重!接连出事,绝非巧合!
“谢绥有何反应?”她急问。
“谢绥震怒,已下令彻查,并严斥两江总督办事不力。但……”墨文渊顿了顿,声音压低,“据我们在总督府的暗线回报,现场遗留的痕迹,以及那些‘水匪’行事作风,不似寻常贼寇,倒像是……精锐军队伪装!而且,事发前,曾有身份不明的大批银钱,通过地下钱庄,流入扬州几个最大的漕帮头目手中。”
军队伪装?巨额银钱?萧令拂的心猛地一沉。这手法,与云烨在北境行事风格何其相似!他是在用劫掠漕粮贡缎的方式,一方面打击谢绥,制造混乱,另一方面,为自己攫取巨额资金和物资!
“还有更蹊跷的,”墨文渊继续道,“几乎在事发的同时,两淮盐场多处发生‘灶丁’(盐工)暴动,抗议克扣工钱,围攻盐课司衙门。虽被镇压,但盐运已然受阻。而就在暴动前,有数批来历不明的精铁、硝石,通过私港,运出了松江府。”
精铁、硝石……那是打造兵甲、配制火药的战略物资!云烨不仅在抢钱抢粮,还在暗中积蓄军备!他盘踞江南,绝非仅仅为了躲避追捕或扰乱谢绥,他是要……割据一方,甚至图谋更大!
“狼子野心!”苏晏忍不住斥道,“他这是要趁朝廷内乱,自立为王吗?”
“恐怕不止于此。”萧令拂的声音冰冷,“他选择在登基大典前夕动手,时机拿捏得如此精准,既是向谢绥示威,也是在试探朝廷的反应,更是……做给天下人看,尤其是做给那些对谢绥不满、还在观望的势力看。”
她在舆图上重重一点:“江南财赋重地,若陷入长期混乱,朝廷根基动摇。云烨此举,一石三鸟,好算计!”
密室中一片沉寂,唯有炭火噼啪作响。云烨的威胁,瞬间超越了谢绥,成为眼前最迫在眉睫的危机。若让他真的在江南站稳脚跟,届时无论谢绥还是萧令拂,想要收拾局面都将难上加难。
“殿下,我们是否要提前行动?”凌昭握紧了刀柄,眼中杀意凛然,“不能让云烨成了气候!”
萧令拂缓缓摇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可。我们力量尚弱,此刻卷入江南乱局,无异于以卵击石。况且,谢绥绝不会坐视云烨坐大,他们之间,必有一场恶斗。”
她目光锐利地扫过众人:“我们要做的,是趁他们狗咬狗之际,加快在京城的布局!墨先生,荣王那边,可有新的消息?”
墨文渊连忙道:“有。荣王殿下秘密传来口信,他已通过绝对可靠的渠道,与帝师杨鸿取得了联系。杨老听闻殿下尚在,亦是老泪纵横,表示愿暗中联络门生故旧,等待殿下召唤。镇国公府那边,虽无法直接联系,但荣王殿下设法递了话进去,镇国公世子……似乎有所意动。”
好消息!帝师杨鸿的门生遍布朝野,若能得其支持,等于掌握了清议和部分文官力量。镇国公府在军中的影响力更是不可小觑。
“还不够。”萧令拂沉声道,“我们需要更直接、更能动摇谢绥根基的力量。”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舆图,落在了京城一个特殊的位置——皇城司。
皇城司,名义上掌管宫禁宿卫、刺探情报,虽品级不高,却职权特殊,是皇帝真正的耳目心腹。谢绥弑君后,必然大力清洗皇城司,但如此紧要的部门,绝不可能被他完全掌控,定然还有潜伏的忠贞之士。
“皇城司……”萧令拂指尖轻点,“我们必须想办法,联系上皇城司内还能为我们所用的人。”
墨文渊面露难色:“皇城司如今被谢绥的亲信把持,铁板一块,我们的人很难渗透进去。”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旁听的苏晏,忽然开口:“殿下,或许……有一人可以试试。”
众人目光聚焦于他。
苏晏缓缓道:“臣想起一人。先帝在位时,曾有一位年轻的皇城司逻卒,因在秋狩时舍身护驾,替先帝挡了一箭,身受重伤。先帝感其忠勇,特命臣前往诊治。臣记得,他名叫顾千帆,伤愈后似乎颇受先帝赏识。不知此人……如今是否还在皇城司?”
顾千帆?萧令拂在记忆中搜索着这个名字,似乎有些模糊的印象,一个沉默寡言、眼神锐利的年轻人。
“立刻去查!”萧令拂下令,“若此人还在皇城司,且未被谢绥完全收买,或可成为我们在宫内的一步暗棋!”
“是!”墨文渊领命,立刻安排人手调查。
接下来的日子,锦官城内暗流涌动。墨文渊的情报网络全力运转,江南的坏消息不断传来,云烨的势力似乎在以惊人的速度膨胀,接连掌控了几处重要的水路关隘和卫所,隐隐有割据之势。而谢绥则调兵遣将,试图扑灭江南乱火,但似乎进展不顺,京城气氛愈发紧张。
萧令拂的身体在苏晏的调理下缓慢恢复,但心头的压力却与日俱增。她深知,时间不站在她这边。一旦谢绥勉强稳住江南局势,或者云烨彻底成势,她再想回京夺权,都将难如登天。
腊月已过半,距离荣王所说的“腊月廿三”越来越近。
这一日,墨文渊终于带来了关于顾千帆的消息。
“殿下,查到了!”墨文渊语气带着一丝兴奋,“顾千帆确实还在皇城司,如今已官至副指挥使!谢绥清洗皇城司时,他因出身寒微、且向来只忠于职守,不参与派系争斗,竟奇迹般地未被波及,反而因能力出众,被谢绥用来稳定司内局势!”
副指挥使!这位置已然不低!
萧令拂眼中精光一闪:“他态度如何?”
“据我们安插在皇城司附近眼线的观察,以及对其过往行事的分析,此人对谢绥似乎并无谄媚之举,行事依旧恪守皇城司旧制。而且……”墨文渊压低声音,“我们的人冒险试探,递了一句先帝当年赞赏他时所说的暗语,他……有所反应!”
有反应!这意味着顾千帆心中,或许还念着先帝的恩情!
“机会来了!”凌昭忍不住道。
萧令拂心跳加速,但依旧保持冷静:“不可贸然接触。墨先生,想办法将本宫在此,以及欲清君侧、匡扶社稷的消息,更隐晦地传递给他。观察他的反应,确认其真心。”
“是!”墨文渊领命,顿了顿,又道,“还有一事,江南传来最新消息,云烨……似乎与盘踞东南海疆的‘靖海帮’搭上了线,双方往来密切。”
靖海帮?那是纵横东海、亦商亦盗的巨大海上势力!云烨连他们都勾结上了?他想做什么?难道还想借助海路?
局势愈发错综复杂,江南的骤雨,已然演变成席卷半壁江山的惊雷。而萧令拂知道,她必须在这场雷暴彻底撕裂天下之前,找到那条通往京城、通往权力之巅的险峻之路。
腊月廿三,灶神上天。那一日,京城将会发生什么?她能否抓住那稍纵即逝的时机?
蛰伏的潜龙,爪牙已悄然磨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