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鸮”的骤然袭击与苏晏的及时现身,如同两块投入深潭的巨石,在玄鹰堡内部激起了难以平息的暗涌。尽管严密封锁了消息,但栖梧苑当夜的骚动与骤然加强数倍的守卫,依旧让嗅觉敏锐的人察觉到了不寻常。
岳铮第二日便闻讯赶来,脸色铁青。得知遇刺详情后,他看向苏晏的眼神充满了审视与毫不掩饰的冷意。
“苏公子当真是神出鬼没。”岳铮语气生硬,“既能提前预知危险,又能在我玄鹰堡内卫森严之处来去自如。岳某倒想知道,公子究竟是何方神圣?此番援手,又意欲何为?”他手已按在刀柄上,大有一言不合便要动手的架势。苏晏的存在,以及他展现出的能力,已严重挑战了岳铮对北境的掌控感。
苏晏面对岳铮的逼问,神色依旧平静,只是肩头的伤处因昨夜动作而再次渗血,让他的脸色显得更为苍白。“岳将军,”他声音有些虚弱,却字字清晰,“苏某若真有歹意,昨夜只需袖手旁观,殿下与主上便已遭毒手。何必多此一举,暴露自身?至于来历,慕容氏遗孤的身份,早已告知将军。此番回来,只因获悉‘鬼鸮’潜入,担忧殿下与主上安危,不得已行此险招。将军若不信,苏某此刻便可离去,绝无怨言。”
他这番话,半是解释,半是以退为进。
萧令拂适时开口,打破了僵持的气氛:“岳将军,昨夜若非苏公子,我与宸儿恐已遭不测。无论苏公子目的为何,救命之恩是实。”她看向岳铮,眼神沉静,“眼下大敌当前,谢绥勾结北辽,派遣‘鬼鸮’此等顶尖杀手潜入,其意不言自明。北境正值用人之际,内部猜忌,只会亲者痛,仇者快。”
岳铮紧绷的脸色稍缓,但眼中的疑虑并未完全散去。他冷哼一声:“即便他所言非虚,那‘鬼鸮’行踪诡秘,防不胜防,又当如何?”
“正因他行踪诡秘,防不胜防,我们才不能一味被动防守。”萧令拂走到案前,指向昨夜苏晏带来的情报中关于“野狐岭”通道的记录,“谢绥为我们设下了明枪暗箭,我们何不将计就计,以此为契机,反过来清除内患,重创其爪牙?”
岳铮目光一凝:“殿下的意思是?”
“野狐岭通道,以及那个被收买的守将,是谢绥伸进来的手。‘鬼鸮’此次失手,必然需要与外界联络,要么求援,要么传递消息。这条通道,便是他最可能利用的途径之一。”萧令拂指尖点在“野狐岭”上,“我们不必立刻打草惊蛇,而是暗中布控,张网以待。不仅要抓住‘鬼鸮’,更要顺着这条线,将谢绥在北境埋下的钉子,一一拔除!”
她看向苏晏:“苏公子精于隐匿追踪,对‘影煞’手段也较为熟悉,监视野狐岭、追踪‘鬼鸮’之事,或可相助。”
苏晏微微颔首:“苏某义不容辞。只是需岳将军调派绝对可靠的人手配合,并给予我等在特定区域内便宜行事之权。”
这是要将一部分隐秘行动的力量,交到苏晏手中。岳铮眉头紧锁,显然极为不愿。
萧令拂看出他的顾虑,缓声道:“岳将军可派韩冲将军暗中统筹此事,苏公子从旁协助。所有行动,皆需向韩冲将军报备,最终由岳将军决断。如此,既可借助苏公子之长,又不失掌控。”
这个折中之策,让岳铮脸色好看了些。韩冲是他的心腹臂膀,忠诚毋庸置疑。“便依殿下之言。”他最终点头,又严厉地看向苏晏,“苏公子,岳某姑且信你一次。望你好自为之,若行差踏错,休怪岳某刀下无情!”
苏晏坦然迎上他的目光:“将军放心,苏某知道分寸。”
初步的合作意向达成,气氛却依旧微妙。
接下来的几日,玄鹰堡表面恢复平静,暗地里却紧锣密鼓地运转起来。韩冲亲自挑选了数十名北风营中最为机警、忠诚且擅长潜伏侦查的好手,分成数队,由苏晏统一调度(需经韩冲同意),悄然撒向了野狐岭周边区域。他们化装成猎户、采药人、行商,潜伏在山林、隘口、乃至那个被怀疑的守将驻地附近,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静静等待着猎物触线。
堡内,萧令拂以“受惊休养”为由,深居简出,实则通过严锋,密切关注着内外动向。她对栖梧苑的掌控更加严密,几乎到了水泼不进的地步。同时,她开始有意识地培养几名出身寒微、但心思缜密、对宸儿流露出天然爱护之心的年轻宫女和内侍,作为未来的心腹班底进行观察和引导。
苏晏则如同人间蒸发,除了偶尔通过特定渠道向韩冲传递一些模糊的监视情报外,再未在堡内公开露面。他的存在,成了悬在岳铮和萧令拂心头的一根刺,既带来助力,也带来不安。
等待是煎熬的。每一天,都仿佛在刀尖上踱步,不知那致命的“鬼鸮”会从哪个角落再次冒出,也不知野狐岭那边是否会传来令人失望的消息。
期间,边境的北辽游骑骚扰依旧,甚至有一次试探性地冲击了一个小型哨卡,造成数人伤亡。岳铮判断这只是佯攻,意在牵制和试探,并未调动主力,只令边境守军加强戒备,灵活反击。
时间一天天过去,野狐岭那边始终没有“鬼鸮”或谢绥使者出现的确切消息。就在岳铮几乎要失去耐心,怀疑苏晏情报有误或另有所图时,转机终于出现。
负责监视野狐岭守将驻地的一名暗哨,传回了关键信息——守将的一名亲信副官,于前夜秘密离营,形迹可疑,往北深入了荒原,方向并非通往北辽,而是一处人迹罕至的废弃古堡。
“古堡?”接到韩冲密报的萧令拂,立刻在脑中调出北境舆图,找到了那处标记。那里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且远离主要通道,确实是秘密接头的理想地点。
“看来,鱼要咬钩了。”萧令拂眼中寒光一闪,“告诉韩冲,不要打草惊蛇,放那副官进去。集中人手,秘密包围古堡,等待下一步指令。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轻举妄动!”
她需要确认,“鬼鸮”是否就在古堡之中,以及,谢绥下一步的指令究竟是什么。
网,已经张开。现在要做的,就是耐心等待,等待那条最大的鱼,自己游进网中央。
栖梧苑内,烛火摇曳。萧令拂轻轻摩挲着那枚冰冷的蜂鸣器,目光穿透窗棂,望向野狐岭的方向。
夜还很长,猎杀,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