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雪轩的夜晚,并不宁静。玄鹰堡依山而建,谷中风声穿过嶙峋石隙,发出时而呜咽、时而尖啸的声响,如同无数幽灵在暗处私语。萧令拂躺在榻上,腿伤处的隐痛与心中翻腾的思绪交织,让她毫无睡意。
岳铮的戒备,司徒清的圆滑,空置的主位,以及那语焉不详的“主上染恙”……这一切都像是一团浓雾,笼罩在玄鹰堡的上空,也笼罩在她的心头。那本以血肉换来的账册,此刻贴身藏在她内衫的暗袋里,如同一块灼热的炭,烫得她心神不宁。
她必须弄清楚,“幼主”究竟如何了。这关乎她此行的根本,也关乎北境未来的走向。
窗外,巡夜士兵整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又渐渐远去。堡内的警戒,比她想象的还要森严,尤其是主堡方向。
就在她凝神细听外界动静时,一阵极其轻微、几乎被风声掩盖的叩击声,从窗户的方向传来。
不是门,是窗。规律而熟悉。
萧令拂心中一动,轻轻下榻,走到窗边,低声道:“谁?”
“风雪夜归人。”窗外传来苏晏压低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依旧清晰。
他竟然能避开层层守卫,找到这里!
萧令拂深吸一口气,缓缓推开窗户。苏晏如同暗夜中的狸猫,悄无声息地翻了进来,身上带着谷中寒凉的湿气。
“苏公子?”萧令拂有些惊疑不定,“你怎么……”
“殿下安好。”苏晏迅速扫视了一眼室内,确认安全,才低声道,“严校尉转达了殿下的意思。关于司徒清,以及北境文臣势力,有些眉目了。”
他语速极快:“司徒清并非北境本土人士,乃十五年前自中原迁来,凭借出色的理政能力逐步掌权。此人看似中立,实则与朝中某些清流官员暗通款曲,对拥立‘幼主’之事,态度一直暧昧。他更倾向于……与谢绥谈判,换取北境自治。”
萧令拂心中一沉。果然!北境内部并非铁板一块!若司徒清一派占了上风,那她带来的账册,非但不能成为扳倒谢绥的利器,反而可能成为他与谢绥谈判时,增加自身分量的筹码!甚至可能为了取信谢绥,将她与账册一并交出!
“此外,”苏晏继续道,声音更沉,“关于‘主上染恙’……我设法接近了主堡外围的医官住所,听到一些零碎交谈。提及的病状……似是惊悸之症,且反复发作,用药颇为特殊,并非寻常风寒。”
惊悸之症?萧令拂蹙眉。一个被寄予厚望、需要扛起北境大旗的“幼主”,为何会患有惊悸之症?是天生体弱,还是……受了什么刺激?
“主堡守卫如何?可能潜入?”萧令拂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苏晏摇头:“岳铮将主堡守得如同铁桶,明哨暗岗无数,还有他亲自训练的‘玄甲卫’日夜巡逻,几乎不可能悄无声息地潜入。而且……”他顿了顿,“我感觉到,堡内似乎还有另一股隐藏的力量在活动,气息诡秘,不似军中路数。”
另一股力量?萧令拂的心揪紧了。这玄鹰堡,比她想象的还要复杂。
“我们必须尽快确认‘幼主’的状况。”萧令拂下定决心,“若他真不堪大任,或者……根本就是个傀儡……”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出口,但那冰冷的可能性让她不寒而栗。
苏晏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赞赏:“殿下有此决断,甚好。但强行潜入不可取。或许……可以从别处着手。”
“何处?”
“医官,或者……日常照料‘幼主’起居的贴身仆役。”苏晏道,“这些人不可能永远待在主堡不出来。只要他们出来,就有机会。”
就在这时,窗外远处的主堡方向,隐约传来一阵骚动,似乎有急促的脚步声和压低的呼喝声,但很快又平息下去。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看来,主堡今夜也不平静。”苏晏低语。
突然,一阵细微的、若有若无的哭泣声,顺着风飘进了听雪轩。那哭声极其稚嫩,带着无法言说的恐惧和委屈,断断续续,仿佛来自……主堡的方向?
萧令拂浑身一震!这哭声……
苏晏也听到了,他侧耳倾听,脸色微变:“是孩童的哭声!”
难道是……?
那哭声只持续了短短几息,便戛然而止,仿佛被人强行捂住。紧接着,主堡那边传来一声略显严厉的、属于女子的低斥,虽然听不清具体内容,但那语气中的焦躁与不安,却清晰可辨。
一切重归寂静,只有风声依旧。
萧令拂的手紧紧攥住了窗棂,指甲几乎要掐进木头里。那稚嫩的哭声,像一根针,狠狠扎进了她的心里。
惊悸之症……反复发作……严厉的低斥……
一个可怕的猜想,在她脑海中逐渐成形。
岳铮所谓的“染恙”,司徒清暧昧的态度,主堡内隐藏的诡秘力量,还有今夜这短暂的骚动和那声戛然而止的稚嫩哭泣……
或许,“幼主”并非仅仅是体弱染病那么简单。他可能处境堪忧,甚至……身不由己!
这个认知让她遍体生寒。如果连北境内部的核心都出了问题,她手中的账册,她所肩负的希望,又将寄托于何处?
“苏公子,”萧令拂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们需要更快。必须尽快找到接触‘幼主’,或者了解其真实状况的途径。”
苏晏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和眼中燃起的决绝火焰,点了点头:“明白。我会设法盯紧主堡出来的人。殿下也需小心,岳铮和司徒清,恐怕都不会轻易让您接触到核心。”
他顿了顿,补充道:“另外,慕容氏在堡内,也并非全无眼线。或许,可以双管齐下。”
萧令拂看着他,此刻已无暇去深究慕容氏眼线的细节,她只知道,在这个迷雾重重的玄鹰堡,苏晏是她目前唯一可以有限度依靠的同盟。
“有劳公子。”她低声道。
苏晏不再多言,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翻出窗外,融入夜色。
萧令拂关上窗户,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上。那声稚嫩的哭泣,在她耳边反复回响。
她想起了自己年幼时,在冰冷的宫廷中,也曾有过无数个这样恐惧而无助的夜晚。
若那“幼主”真是兄长的血脉,她绝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沦为他人的傀儡,甚至遭受折磨。
无论北境的水有多深,无论岳铮和司徒清有何盘算,她都必须破开这重重迷雾,见到那个孩子!
她抬起手,轻轻抚摸着怀中那本账册粗糙的封面。
这本染血的账册,不仅要用来对付谢绥,或许,也要用来在这北境之内,为自己,也为那个可能正在哭泣的孩子,杀出一条生路。
夜色更深,风雪更急。玄鹰堡在黑暗中沉默伫立,如同蛰伏的巨兽,而兽腹之中,暗流汹涌,杀机已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