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韦家年轻一辈的短暂接触,让韦无火对这片古老血脉传承之地少了几分疏离,多了几分客观的认知。他看到了巫妖身的强大与潜力,也看到了年轻一代的开放与活力,更明了了家族内部理念的纷争。
这一日,韦景宁再次出现在他暂居的庭院。
“恢复得如何?”韦景宁依旧是那副平淡的模样,目光却仿佛能看透韦无火体内那新生的、更加稳固的力量平衡。
“已无大碍,多谢前辈挂心。”韦无火恭敬回应。他能感觉到,韦景宁在他身上耗费的心力绝非寻常。
韦景宁点了点头,沉吟片刻,忽然问道:“经过这些时日,你对我韦家,如今是何看法?”
这个问题,并不出乎韦无火的意料。他沉默数息,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坦然地迎向韦景宁:“前辈,家族之于个人,应是庇护,是传承,是志同道合者并肩前行的归宿,而非束缚道途、强求一致的枷锁。”
他语气平和,却字字清晰:“若韦家视我为流淌着相同血脉的族人,认可我的道,愿与我守望相助,那我韦无火,便是韦家一员,自当为家族荣辱贡献己力。”
“反之,”他话锋微转,并无激动,只有一种超然的平静,“若韦家只认‘巫妖身’为正统,视我之道为异端,欲强行扭转或排斥,那么,这‘韦’姓于我,便也仅仅只是一个姓氏罢了。我之道,不在血脉,而在本心。”
他没有愤怒,没有委屈,只是陈述一个事实。他的归属感,建立在相互的认可与尊重之上,而非单方面的血缘或强权。
韦景宁静静地听着,脸上看不出喜怒,良久,才轻轻吐出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似是欣赏,又似是无奈。
“好一个‘道在心,不在血’。”他缓缓道,“老夫韦景宁,忝为韦家二长老。”
二长老!韦无火心中微震,虽然猜到对方在族内地位不低,却也没想到竟是仅次于族长和大长老的权柄人物。
“随我来吧。”韦景宁转身,“族长要见你。”
族长!古族韦家真正的掌舵人!韦无火心神一凛,知道真正的考验或许才刚刚开始。他整理了一下衣袍,压下心中波澜,沉稳地跟上韦景宁的步伐。
两人穿过层层叠叠的亭台楼阁,越过弥漫着荒古气息的修炼秘境,最终来到了一片被无尽混沌气流与璀璨星辉共同笼罩的神秘区域。这里的气息苍茫、古老、威严,仿佛是整个韦家秘境的核心源头。
区域中央,并非宏伟的宫殿,而是一座看似朴素、却散发着镇压万古气息的古老石殿。石殿匾额之上,以古老的神文镌刻着两个大字——祖祠。
祖祠之前,一道身影负手而立,背对着他们。他身形并不高大,穿着最简单的麻布长袍,站在那里,却仿佛与整个祖祠、与这片核心区域、乃至与冥冥中的血脉源头融为一体。他仅仅是站在那里,就给人一种如同面对浩瀚星空、无尽历史的渺小感。
韦景宁在距离那人十丈之外便停下脚步,微微躬身:“族长,韦无火带到。”
那人缓缓转过身。
他的面容看上去约莫四十许间,五官轮廓与韦无火竟有几分依稀的相似,只是更加深邃,带着历经无尽风霜的沉淀。一双眸子开阖之间,不见精光四射,只有一种洞悉世情、掌控一切的平静与淡漠。他便是古族韦家当代族长——韦苍。
韦苍的目光落在韦无火身上,那目光并不锐利,却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他灵魂深处那混沌星核与龙皇血脉,以及那新融入的、属于巫妖身的厚重底蕴。
“你便是韦无火。”韦苍的声音平淡,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却自然流露出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擎宇之子。”
“晚辈韦无火,见过族长。”韦无火不卑不亢,行礼问候。
韦苍微微颔首,目光扫过韦景宁:“景宁,辛苦你了。”
“分内之事。”韦景宁回道。
韦苍重新看向韦无火,直接切入主题:“你之事,景宁已悉数禀报。于外,你彰显我族血脉不屈之战意;于内,你身负混沌之奇,历经本源池重塑而不改其志。按族规,身负韦家纯血,流落在外者,既已寻回,当入祖祠,拜先祖,录名册,正式认祖归宗。”
他的话语带着一种天然的决断力,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韦无火心中明了,这是要让他正式回归家族体系。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着韦苍:“族长,认祖归宗,晚辈无异议。然,晚辈有一言,需事先言明。”
“讲。”
“晚辈之道,乃混沌守护之道,此志不移,此心不改。回归家族,韦无火愿遵族规,承责任,但绝不会放弃自身之道,转修巫妖身。若家族能容此道,无火便是韦家之刃,为家族而战;若不能容……”他顿了顿,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不容更改的坚定,“那这认祖归宗,不过虚名,无火亦可随时离去,绝不贪恋。”
他将自己的底线,清晰地摆在了这位韦家族长面前。回归可以,但必须以承认他的道为前提。
韦景宁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沉默不语。该做的他都已经做了,如何决断,是族长之事。
韦苍看着韦无火,那平静无波的眼眸深处,似乎有星河流转,万界生灭。他并未因韦无火的“条件”而动怒,反而像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
良久,他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深意:
“巫妖身,乃祖辈披荆斩棘,观摩万族,融汇己身所创,是我族立足之基,守护之盾,其重要性,毋庸置疑。族中确有规矩,核心子弟,当以精修巫妖身为要。”
他话锋一转,目光似乎穿透了韦无火,看到了更遥远的时空:“然,大道如海,岂止一瓢?先辈创法,亦是为护族前行,而非画地为牢。你父擎宇,当年亦未曾将巫妖身作为主修,而是走出了自己的剑道龙魂,一样惊才绝艳,护佑一方。”
提到韦擎宇,韦苍的语气有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波动。
“你的混沌之道,虽仅是雏形,却已显包容万象之机,更兼转化浊力之能,于当前大劫,或有奇效。”韦苍的目光重新聚焦在韦无火身上,带着一种审视与权衡,“家族要的,是能守护族群、延续传承的力量,而非固守某一形态的傀儡。”
他最终做出了决断:“祖祠,你可入。名册,你可录。然,家族资源,尤其核心秘境与高阶传承,依旧以精修巫妖身、并对家族有卓越贡献者为先。你若想获得更多,需以你之道,证明你的价值。”
“至于你的道……”韦苍转身,望向那古老的祖祠,声音悠远,“若能在此道上走通,走出另一条足以守护族群的坦途,那便是你对韦家最大的贡献,亦是对那些固守‘正统’之见者,最好的回应。”
“现在,踏入祖祠,滴血认亲,告慰先祖吧。”
韦苍的话语,没有全然的接纳,也没有粗暴的拒绝,而是给出了一种有限的认可和一场以结果为导向的考验。他承认了韦无火的血脉与潜力,但家族的核心资源,需要他自己去争取,用他选择的道路去证明。
这对韦无火而言,已是目前能争取到的最好局面。
他深吸一口气,对着韦苍和韦景宁再次一礼:“晚辈明白。”
随即,他迈开步伐,坚定地走向那座散发着无尽古老与威严气息的祖祠。
认祖归宗,是血脉的追溯,是责任的承接,但绝非道心的屈服。他的路,依旧要由他自己,一步一步,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