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在宸王府前院戛然而止。
玄影率先跃下马,恭敬地候在一旁。
夜行云翻身下马,动作却因牵动了左臂的伤口而有了一瞬间的凝滞。
他没有理会玄影伸过来搀扶的手,而是转身,朝马背上还呆坐着的阿缘伸出了那只没有受伤的右手。
“下来。”
他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些许疲惫。
阿缘愣愣地看着他,然后小心翼翼地抓住他的手,被他半抱半提地弄下了马。
她的脚刚一沾地,腿就软了一下,差点摔倒。
夜行云顺势扶住了她的胳膊。
“王爷,您受伤了!”
管家陈伯听到动静,提着灯笼匆匆迎了出来,一眼就看到了夜行云左臂上那触目惊心的血迹。
“快去请钱大夫!”陈伯的声音都变了调。
“不必。”夜行云冷声打断他,“一点皮外伤,死不了。”
他说着,便迈步朝自己的院子走去,只是脚步比平时慢了些。
阿缘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她盯着夜行云手臂上那片被血浸透的黑色布料,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酸又胀。
回到屋里,夜行云径直坐到榻上,右手用力,想将那截胡乱绑着的布条扯下来。
布条早已和伤口粘连在了一起,这么一扯,剧痛让他额角瞬间冒出冷汗。
“别动!”
阿缘突然喊了一声,冲了过来,按住了他的手。
夜行云抬眼看她,那双眸子里没了往日的戏谑和贪吃,只剩下满满的惊慌和自责。
他手腕上的红线,正随着她剧烈的情绪波动,一抽一抽地疼。
“我来。”阿缘声音哽咽。
夜行云没有说话,算是默许了。
陈伯已经端着一盆热水和干净的布巾、伤药走了进来。
“王爷,还是让老奴……”
“放那吧。”夜行云挥了挥手。
陈伯叹了口气,将东西放下后退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阿缘端起水盆,将干净的布巾浸湿,拧干,然后小心翼翼地凑到夜行云身边。
“可能会有点疼,你忍着点。”她小声说。
夜行云看着她那副紧张模样,心里的烦躁,竟莫名地消散了许多。
“啰嗦。”他嘴上依旧不饶人。
阿缘瘪了瘪嘴,没敢回嘴。
她用温热的布巾一点点浸润那块粘在伤口上的布条,动作轻柔。
夜行云垂眸看着她。
少女的侧脸在烛光下显得格外柔和,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随着她的动作微微颤动。
一股淡淡的、类似糕点的甜香从她身上传来,混杂着血腥气,形成一种奇怪的味道。
手腕上的红线不再是那种尖锐的刺痛,而是变成了一种温温热热的、仿佛被安抚的感觉。
很陌生。
也很……不坏。
终于,那块布条被完整地取了下来。
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暴露在空气中,皮肉外翻,看起来狰狞可怖。
阿缘的眼圈又红了。
“都怪我。”她吸了吸鼻子,“如果不是我贪吃,你就不会受伤了。”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夜行云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有用!”阿缘抬起头,很认真地看着他,“以后你说不准吃的东西,我一定不吃。你说不准去的地方,我一定不去。”
夜行云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意外。
“你能管住你的嘴?”
“能!”阿缘重重地点头,“你的命和我的肚子比起来,还是你的命重要一点点。”
夜行云被她这个奇怪的比喻弄得有些想笑,但牵动了伤口,又是一阵刺痛。
“嘶……”
“对不起对不起!”阿缘立刻手忙脚乱起来,“我帮你上药。”
她拿起药瓶,倒出一些金疮药粉,学着之前在话本里看到的江湖郎中的样子,用嘴“呼呼”地吹了吹,然后小心翼翼地撒在伤口上。
夜行云的身体猛地一僵。
那清凉的药粉落在伤口上,带来一阵细密的刺痛。
但更让他不自在的,是她凑过来时,那温热的、带着甜香的呼吸,轻轻拂过他的手臂皮肤。
痒痒的。
让他心里也跟着痒了起来。
“你这是上药还是点火?”他嗓音暗哑。
“啊?”阿缘没听懂,茫然地抬头看他。
对上的,是一双深邃得如同漩涡的眼睛。
那里面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复杂、炽热,让她心头猛地一跳。
她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明白。
脸颊不受控制地热了起来。
“我……我帮你包扎。”她慌乱地低下头,拿起干净的纱布,一圈一圈地在他手臂上缠绕。
她的手指很细,有些凉,偶尔会不经意地触碰到他的皮肤,每一次触碰,都像是一道微弱的电流,从手臂窜上心头。
夜行云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笨拙而又认真的动作。
他发现,这个小东西好像也没有那么麻烦。
至少,她替他包扎伤口的时候,手腕上那根该死的红线,是这几个月来最安分的一次。
甚至,还传来一种……很舒服的感觉。
包扎完毕,阿缘还煞有介事地打了一个蝴蝶结。
“好了!”她松了口气,满意的看着自己的杰作。
夜行云看着手臂上那个歪歪扭扭、丑得别具一格的蝴蝶结,嘴角抽了抽。
“丑死了。”
“哪里丑了!”阿缘不服气地反驳,“这叫‘平安结’,保佑你平平安安的!”
“歪理。”
嘴上这么说,夜行云却没有让她拆掉。
他站起身,走到桌边,倒了杯水喝。
阿缘收拾着东西,偷偷地看他。
烛光下,他的侧脸轮廓分明,俊美非凡。
只是此刻,那张总是布满寒霜的脸上,似乎多了一点点人气。
她的心里,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悄地发芽。
那种感觉,很陌生,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就像是……偷吃了一块从未尝过的点心,甜丝丝的,却又不知道它的名字。
而另一边,夜行云握着茶杯,感受着手腕上红线传来的、与阿缘同步的那种混杂着羞怯和一丝窃喜的奇妙波动,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他第一次觉得,这根线,或许不仅仅只会传递痛苦和麻烦。
它好像,还把一些别的东西,也一并传了过来。
一些让他心烦意乱,却又……并不讨厌的东西。
“王爷。”玄影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说。”
“景王的人,已经撤了。”
“嗯。”夜行云应了一声,眼中杀意一闪而过,“派人盯着,他送了本王这么一份大礼,不回敬一下,岂不失礼?”
“是。”
玄影领命离去。
阿缘抱着水盆,准备端出去。
“等等。”夜行云叫住她。
阿缘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从今往后,凡事都要小心。”
“你不是能看到代表阴谋的黑线吗?今天是怎么了?”
阿缘有点羞愧。
“今天只看到了好吃的,哪里顾得上什么黑线啊。”
夜行云:“......”
夜行云深深叹了口气。
“去睡吧。”
“哦。”
阿缘抱着盆,逃也似的溜了出去。
看着她的背影,夜行云的眼神变得愈发深沉。
这个小东西,真的只是个只知道吃的蠢货吗?
可为什么,她刚才替他包扎伤口时,那份发自内心的担忧和愧疚,却又如此真实?
他抬起被包扎成粽子的左臂,指尖轻轻碰了碰那个丑陋的蝴蝶结。
或许,他该换个方式,来认识一下他这位“眼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