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西北王庭之外却亮如白昼。
并非宫灯璀璨,而是源自一片自发形成的、充满了鲜活生命力的草原集市——那达慕盛会前夕的预热庙会。
无数巨大的篝火堆在空旷的场地上熊熊燃烧,噼啪作响,跳动的火焰将周围的一切都染上了一层温暖而热烈的橘红色光晕。
空气中弥漫着烤全羊的焦香、奶制品的醇厚、马奶酒的烈性,以及各种香料和油炸面食的诱人气息。
吆喝声、讨价还价声、孩童的嬉笑声、马头琴悠扬苍凉的曲调、还有人们围着篝火跳舞时豪迈的歌声……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沸腾的、充满烟火气的声浪,直冲繁星点点的夜空。
穆歌、东城千念、白岳轼和月离四人,便漫步在这片热闹的海洋之中。
穆歌依旧是一身便于行动的常服,嘴角噙着惯有的慵懒笑意,目光饶有兴致地扫过两旁琳琅满目的摊位——卖锋利匕首的,卖彩色羊毛毡的,卖各种骨饰和奇异石头的,还有表演喷火、摔跤助兴的。
他偶尔会拿起一件小玩意儿打量,或是丢下几枚银钱,买上几串滋滋冒油的烤羊肉,分给身旁的东城千念。
东城千念对大多数凡俗之物兴趣缺缺,只是安静地走在穆歌身侧,银发粉瞳在篝火的映照下更显神秘。他偶尔会接过穆歌递来的食物,小口品尝,粉色的眼眸在穆歌与摊主讨价还价时,会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无奈。
当有人因他的容貌而投来过于直白惊艳的目光时,穆歌便会不着痕迹地上前半步,或是用一个带着警告意味的慵懒眼神,将那些窥视的目光挡回去,姿态自然得仿佛天经地义。
“啧,看看人家。”白岳轼用胳膊肘碰了碰身旁有些拘谨的月离,朝着穆歌二人的方向努了努嘴,压低声音笑道,“穆兄这护食的劲儿,跟草原上的头狼似的。”
月离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穆歌正将一串刚买的、撒满了孜然的烤羊排递给东城千念,动作间充满了难以言喻的亲昵与占有欲。他青色的眼眸中不由得流露出一丝羡慕,脸颊微红,轻轻“嗯”了一声。
白岳轼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心中一动。他性格本就爽朗直接,这几日与月离朝夕相处,又经历了宴席上贺兰辞那番直白的表态,心中对月离那份朦胧的好感愈发清晰。他见月离似乎对那些亮晶晶的饰品颇感兴趣,便拉着他走到一个卖草原特色银饰的摊位前。
“来看看,喜欢哪个?”白岳轼大手一挥,颇为豪气。摊位上摆满了各种镶嵌着绿松石、玛瑙的银镯、项链、耳坠,在火光下闪闪发光。
月离有些手足无措,连忙摆手:“不……不用了,白公子,我……”
“客气什么!”白岳轼打断他,目光在摊位上扫过,最终拿起一条编织精巧的银链,链坠是一弯小巧的新月,上面点缀着细碎的青蓝色宝石,如同夜空中最温柔的星辰。他转身,不由分说地将其戴在了月离的脖颈上。
微凉的银链贴上皮肤,月离身体微微一颤,下意识地想要躲闪,却被白岳轼按住了肩膀。
“别动。”白岳轼的声音难得的低沉而认真,他仔细地为月离系好搭扣,端详了一下,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嗯,不错,很衬你。”那新月吊坠正好落在月离清秀的锁骨之间,蓝色的碎光映着他微微泛红的脸颊和那双清澈的青色眼眸,竟有种惊心动魄的纯净之美。
月离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胸前的月牙吊坠,心跳如擂鼓,连耳尖都红透了,声音细若蚊蚋:“谢……谢谢白公子……”
“还叫白公子?”白岳轼挑眉,带着几分戏谑,又带着几分期待地看着他。
月离的脸更红了,嘴唇嗫嚅了几下,最终还是鼓起勇气,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唤道:“……岳轼哥哥。”
这一声如同羽毛轻轻搔过心尖,白岳轼只觉得通体舒畅,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伸手揉了揉月离柔软的发顶:“这才对嘛!”
两人的互动全然落在了不远处穆歌的眼中。穆歌用手肘碰了碰东城千念,示意他看过去,低笑道:“看来咱们白少主这榆木疙瘩,不仅开了窍,还挺会撩拨人心。”
东城千念瞥了一眼那对气氛明显升温的男女,粉瞳中依旧没什么波澜,只是淡淡评价:“聒噪。”
恰在此时,月离抚摸着颈间月牙吊坠的指尖猛地一颤。
那双青碧色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仿佛被无形的冰针刺穿。他唇畔尚未消散的笑意骤然凝固,化作一种近乎僵硬的弧度。
白岳轼正笑着想再说些什么,却见月离倏地偏过头避开了他的视线。少年纤长的睫毛低垂,在篝火跃动的光晕中投下细微的阴影,恰好掩住眼底翻涌的惊涛骇浪。
“月离?”白岳轼察觉到他肩背瞬间的紧绷,收敛笑意凑近些许,“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月离闻声抬眼。就在抬眸的刹那,他眼中所有慌乱已被强行压下,只余一层薄雾般的朦胧,衬得那张脸愈发苍白脆弱。他甚至极轻地弯了弯嘴角,摇头时发丝擦过银链发出细碎声响:“……没事。”
这笑容太过仓促,像初春湖面将裂未裂的薄冰。他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指尖蜷缩着抵住掌心,借由细微的刺痛维持清醒:“只是……突然有些头晕。许是方才喝的马奶酒有些上头。”
白岳轼不疑有他,伸手欲扶他手臂:“要不要先回去歇息?”
“不必麻烦。”月离却抢先一步避开他的触碰,声音轻得像要散在风里,“我认得回去的路……想一个人慢慢走走,吹吹风就好。”
他最后望了白岳轼一眼。那目光很深,像要将对方的模样镌刻进魂魄里,又像隔着遥不可及的天堑。未等对方回应,他已转身融入熙攘人流,素青衣衫在斑斓灯火中几个起伏,便再寻不见踪迹。
白岳轼怔怔望着他消失的方向,掌心还残留着少年衣料掠过的触感。
总觉得那抹单薄背影里藏着欲言又止的决绝,像暮色里振翅扑向深渊的夜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