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门酒肉
北魏一朝,达官王侯之豪奢,实为汉晋以来所未见。正光年间(公元520—524年),元雍为丞相,可谓位极人臣、富兼山海。当时他所居住的邸宅,可比拟帝宫。
白壁丹楹,飞檐反宇,雕梁画栋,尽显华贵气象。服侍之人,僮仆六千,歌伎五百,史称“隋珠照日,罗衣从风”。
出则仪仗森严,喝道声传,其规制直逼御驾;入则歌姬翩跹,击筑吹笙,丝竹盈耳,彻夜不绝。
府内竹林鱼池,芳草如积,珍木连阴,其规模之宏伟,宛如皇家禁苑,寻常百姓莫能窥见其万一。
元雍饮食极为讲究,每饭必具海陆珍馐,水陆毕陈,一餐所费,竟至数万钱之巨。
陈留公李崇,当时亦为朝廷重臣,官拜尚书令,僮仆亦有千人,富倾天下。
但他却性多俭吝,恶衣粗食,食常无肉,案上常只有“韭茹”“韭菹”两味菜肴而已。
其友李元佑尝戏言:“李公一食十八品。”
人皆愕然,问其故,元佑徐徐答曰:“二韭(九)一十八也。”闻者无不捧腹大笑,以其诙谐,亦可见李崇之俭与元雍之奢,判若云泥。
当时皇族宗室所居之地,在洛水、邙山之间,广袤约三十里,名为寿丘里,民间则径称为“王子坊”。
此坊之中,帝族王侯,外戚公主,莫不拥有山海之富,川林之饶。
高台芳榭,家家而筑;花林曲池,园园而有。
春风拂过,则桃李争辉;冬雪初霁,则竹柏长青,一派富贵气象。
此中尤以河间王元琛最为豪爽,他常妄自尊大,欲与元雍争豪斗富。元琛曾耗巨资建文柏堂,其形制规模,竟仿拟宫殿;堂前玉井,配以金罐,井绳皆以彩绩织成。府中置歌妓三百,个个皆是倾城倾国之色,色艺绝伦。
元琛昔日在秦州为官时,于政事多无建树,唯以聚敛为能事。北魏河间王元琛,亦曾遣亲信使者,远赴西域波斯等国,多方搜求奇珍异宝,其中名马便有十余匹,皆神骏非凡。
为显其富,连喂马的食槽都用纯银打造,马身上的锁环则以黄金铸就,其奢华程度,令诸王无不咋舌,暗自叹服其豪富。
河间王琛尝对人炫耀道:“晋世石崇,不过一介庶姓而已,尚能身着雉头裘、狐腋袍,食则画卵雕薪,极尽奢华。
我乃大魏天王宗室,难道反不如他,不能享受此等奢华吗?”
其言语间,颇为自得。元琛常于自宅大摆宴席,会见宗室权贵,席间必陈列金银器皿,琳琅耀目,满堂生辉。
其中更有水晶钵、玛瑙琉璃碗、赤玉卮等稀世珍品数十件,皆非中原所有,其匠作之精妙,纹彩之奇丽,令人叹为观止,皆从西域远道而来。
彼时,北魏通过数代的积累,国力殷实,府库充盈。
京城和地方的仓廪设置,确保了粮食储备充足,用以支付官俸、赏赐、军事和赈济。
然而,尽管仓廪储备丰富,管理上的不足导致物资有时会露天堆放,甚至因管理不善而腐坏变质。某次,胡太后临朝,因国库充盈,遂开府库,赐百官以绢帛,任其自取,欲以彰显皇恩,亦示国库丰饶。
群臣皆喜出望外,竞相争抢,多者竟负绢数百匹。
章武王元融、陈留侯李崇,二人本就贪得无厌,又见此等良机,更是拼命抢夺,结果因负绢过重,力不能支,双双蹶倒于地,扭伤了脚踝,沦为一时笑柄。
唯侍中崔光,为人清廉,只从容取了两匹,便向太后拜谢而出。
朝野上下,闻之无不佩服其为官清正,品格高尚。
然,就在这一片歌舞升平、奢华无度的景象之下,隐忧已悄然滋生。
王侯将相之家,竞相奢靡,日费万钱,而寻常百姓却在苛捐杂税下苦苦煎熬,啼饥号寒。
官员之奢华,竟隐隐有凌驾帝王之势,国库之财,多入私囊。
如此上下相安,奢靡成风,国力日耗,民怨渐生,北魏王朝的根基,已在这无声的腐朽中,渐渐被蛀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