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北屯田兴盛,南国仓廪空虚。
黄河滔滔奔腾,分隔南北,它不仅是地理上的界限,更在悄然间划分出两种经济策略的成效。当南朝的梁武帝沉醉于佛教的虚幻境界,试图凭借“仁政”和“德化”感召天下,甚至数次舍身同泰寺,将国库财物捐予僧众时,北朝的东魏以及随后的北齐,却在凛冽的北风中,把锄头与犁耙深深插入广袤的土地,以屯田之策,夯实自身的统治根基,也悄然改变着南北力量的对比。
东魏孝静帝元善见,虽身为皇帝,实则权柄旁落至高氏父子手中。然而,即便这是一个过渡性的政权,对于关乎国计民生的经济事务,也并未等闲视之。
西魏在河南一带屯田取得成功,犹如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在东魏朝廷激起层层涟漪。大臣崔昂,素有经世济民的志向,他敏锐地察觉到屯田对于解决边镇军粮转运难题、充实国库的巨大潜力。
“陛下,”崔昂在朝堂之上慷慨激昂地陈词,“西贼(指西魏)占据河南,广泛设置屯田,数年之间,军粮逐渐充足,不再有转运的辛劳。我朝与南梁、西魏三面为敌,边境军镇众多,粮草转运耗费民力财力,往往中途损耗过半,实乃国家的大弊端。
臣认为,应当效仿西魏之法,在幽州、安州、徐州、兖州、扬州及豫州等地,派遣得力的农官,广泛设立屯田,招募百姓开垦荒地,督促农桑之事。如此一来,边城守将便可就地获取粮食,仓廪充实,既能供应军队,又能接济国家,这是长久之计啊!”
崔昂的建议,正中东魏政权的痛点。孝静帝虽年幼,也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高欢、高澄父子为巩固自身权力,也需要稳定的财政支持。
于是,一道诏书颁布下来,东魏开始在崔昂所提及的各州——这些如今涵盖辽宁、河北、山东、江苏、安徽、河南等地的广袤区域——大规模推行屯田。农官被迅速派遣到各地,勘察地形,组织流民,修缮水利设施,分发种子和农具。
一时间,东起幽州的长城脚下,西至兖州的汶水之滨,南抵江淮之畔的扬州、豫州,原本或是荒草丛生、或是战事频繁的土地上,出现了成片的农田。
士兵与农民(其中许多是被组织起来的流民或无地农民)一同劳作,春种秋收,昔日空旷的边地,渐渐有了炊烟和谷香。这不仅解决了边防军粮的就地供应问题,减轻了中央财政的压力,更在一定程度上安定了社会秩序,为东魏在与西魏、南梁的对峙中,提供了坚实的经济后盾。
史书记载此事,称其“使东魏南、西、北三方面的边防都有了就地供粮的便利”,此言不虚。
然而,东魏的国运短暂,孝静帝在位十八年,最终被迫将皇位禅让给北齐文宣帝高洋。高氏取代东魏后,并未中断这一有效的经济政策,反而将其推向了新的高度。
北齐政权虽仅历经六位皇帝,国祚不足三十年,但其统治者深知,在强敌环伺的北方,没有强大的 经济实力,特别是充足的粮食储备,否则一切皆为空中楼阁。
因此,北齐“极为重视屯田”,将其提升至国家战略高度。
中央政府明确规定:“边境城守之地,凡可开垦耕种之处,皆要开展屯田。”这一命令进一步扩大了屯田范围,只要是边境可耕种的土地,都必须纳入屯田体系。为实现有效管理,北齐专门设立“农正”这一官职,负责统筹规划各地屯田事务。更为甚者,为确保屯田劳动力充足,北齐政府采取强制迁徙政策。
他们把河北地区冀州、定州及瀛州的无业游民、流民,甚至部分轻罪囚徒,迁往北京(此处应指当时的燕州治所,或泛指北方边境地区)、范阳等地,让他们开垦荒地,成为屯田的主要劳动力。这种略带强制性的举措,在当时的乱世背景下,虽显严苛,但迅速将大量荒地转化为产粮区。
北齐政府对屯田的考核机制颇为严格,“以各地屯田收入的多少作为考核依据进行褒贬”。农官的升迁贬谪皆与此相关。这一政策极大地调动了各级官员督课农桑的积极性。于是,各地官员纷纷绞尽脑汁,兴修水利,改良农具,推广农业技术。
其中,嵇晔便是一个典型例子。他上书朝廷,建议修整幽州涿县附近的旧有陂塘,引水灌溉。工程完工后,他又组织人力在长城附近大规模开展屯田。凭借良好的水利设施和辛勤劳作,这一区域“每年收获稻粟数十万石”,成效显着,不仅充实了幽州边镇的粮仓,也为嵇晔本人赢得了声誉与升迁机会。
时光流转,北齐的统治延续到孝昭帝高演的皇建年间(公元560—561年)。此时,北齐与西边宿敌北周的对峙依旧激烈。为保障河南前线对抗北周军队的粮食供应,孝昭帝再次把目光投向屯田。
他下令在河南沁阳一带,即当年西魏屯田初显成效的区域附近,再度大力推行屯田。这片土地土壤肥沃,又有沁水等河流提供灌溉便利,很快成为北齐在河南前线的又一重要粮源基地,为前线将士提供了坚实的后勤保障。
北朝的屯田,宛如一台庞大且高效的粮食生产机器,在统治者的强力推动下,日夜不停地运转。它不仅解决了困扰历代王朝的边军粮草问题,稳定了社会秩序,更重要的是,它开垦了大量荒地,增加了国家的耕地面积和粮食产量,使北朝的经济基础日益稳固。
反观同一时期的南朝,梁武帝晚年“佞佛”且政治腐败,致使国家财政空虚,百姓负担沉重。虽然南朝并非完全没有屯田举措,但其规模、组织力度、持续时间以及所取得的成效,与北朝相比,实在是相差甚远。
南梁的军队,往往依赖后方长途转运粮草,效率低下,损耗巨大。当北朝的士兵可 当南朝士兵还在为粮草匮乏而忧心忡忡时,北朝士兵已能享用就近生产的粮食。
此消彼长之间,北朝在经济领域的优势逐步凸显,国力也随之蒸蒸日上。这种因经济策略差异而引发的变化,虽不如战场上的刀光剑影那般惊心动魄,却更为深远和持久。
它为日后隋朝统一南北奠定了重要的物质基础。
北朝屯田的成功,无疑是其在与南朝的长期竞争中占据上风的关键因素之一。
历史的天平,正随着田垄间茁壮成长的稻粟,缓缓向北倾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