渎利
姬稷行走在太行山麓,被远处山间传来的叮当声所吸引。循声而去,但见山崖间数十人正在凿石开矿,炉火熊熊,铁水奔流。
“站住!何人擅闯私矿?”一个满面烟灰的汉子持械拦路,眼神警惕。
姬稷拱手道:“在下周室农官后裔姬稷,游学至此,见山中景象非凡,特来观摩。”
汉子打量姬稷片刻,忽然笑道:“原来是读书人。可看得懂我们在做什么?”
“像是在...开矿冶铁?”姬稷试探道。
“正是!”汉子得意地指向工坊,“这里原是官家禁地,不准私采。但如今官府无力管辖,我们便来自谋生路。一炉铁出,胜种百亩田!”
姬稷细观这处工坊,虽简陋却分工有序:有凿矿者,有运石者,有烧炭者,有冶铁者。众人虽衣衫褴褛,却干劲十足。
“你们原是农夫?”姬稷问。
汉子点头:“多是附近农户。井田既废,租税又重,种田难以为继。听说开矿获利,便相约而来。”
“官府不来干涉?” 汉子冷笑:“初时来赶,后来见我们缴纳税金,便睁只眼闭只眼了。”
姬稷想起《孟子》中“山林水泽,不专其利”的主张,在现实中竟以这种方式实现。圣贤理想中的资源共享,变成了百姓自发的利益追逐。
下得山来,姬稷又见一奇特景象:河边有人私铸钱币,林间有人烧炭伐木,泽中有人围堰捕鱼。昔日专属于官府和贵族的利益,如今被普通农民“入侵”。
在一个新兴的市集,姬稷遇到了更多转型的农民: “种田辛苦一年,不如烧炭三月!” “捕鱼一日,胜耕田十日!” “我会冶铜,如今被聘为工师,月得粟五十石!”
但姬稷也听到不同的声音。一个老儒生在市集口痛心疾首:“弃农从商,舍本逐末!孟子曰:‘古之为市也,以其所有易其所无者,有司者治之耳。’今皆为好利而往,天下将乱!”
更有人直接指责这些新兴工商业者为“奸利之人”,认为他们不事生产,专事投机,败坏风气。
然而现实是,越来越多农民用脚投票,离开土地,投身各种新兴行业。民间工业大为进步,自由商业蓬勃兴起。
姬稷特地拜访了一个成功的工商业主——原是农奴,如今拥有三处工坊的猗顿。
“他们说我是奸利之人?”猗顿大笑,“我雇工百人,纳税千金,养活千家。比那些坐食租税的贵族,谁更奸利?”
他带姬稷参观工坊,但见专业分工,效率惊人:“往日官府经营,浪费严重,效率低下。今我私人经营,精打细算,物美价廉。”
姬稷问:“为何能如此高效?”
猗顿直言:“利益驱动耳!每改进工艺,我便得利;每提高效率,我便增收。这与农人深耕细作以求丰收,道理如一。”
最让姬稷深思的是在楚国的见闻。那里对工商业更为开放,许多农民转型成功。一个原为农奴的纺织工告诉姬稷:“往日为贵族纺织,终日劳作不得温饱;今自购织机,产品自销,虽辛苦却可温饱有余。”
但也有人失败破产。姬稷遇到一个因经营不善而卖身为奴的前农夫,他哭诉:“本以为经商容易,谁知风险巨大。如今田产尽失,不如当初安心务农。”
这种分化正在加剧。成功者积累财富,雇佣他人;失败者失去土地,沦为雇工。一个新的社会结构正在形成。
回到周原,姬稷将见闻记录在竹简上:“今观民间,农人竞相弃农从工商,虽被斥为‘奸利’,实为生计所迫。官府禁之不绝,盖因势不可逆也。”
他特别比较了理论与现实的差距:“孟子主张‘山林水泽,不专其利’,本为仁政理想;今农民自发‘入侵’这些领域,却是利益驱动。理想与现实,相距甚远。”
姬稷还注意到一个有趣现象:尽管士人阶层轻视工商业,却暗中羡慕其财富。许多士人家庭开始让子弟经营工商业,以补充日益减少的田租收入。
“口头上斥为奸利,实际上趋之若鹜。”姬稷在竹简上写道,“这种矛盾心态,正反映了时代变迁中的价值冲突。”
最后,姬稷思考这种变化的深远影响:“农民突破土地束缚,开发山海之利,实为一大解放。虽导致贫富分化,却也激发创造活力。未来经济之发展,必赖于此。”
窗外,秋风萧瑟,传来远处工坊的锤击声。姬稷知道,他正在见证一个深刻的社会变革:从单一的农耕经济向多元的工商业经济转型;从封闭的等级社会向流动的平民社会转变。
尽管这个过程充满矛盾与痛苦,但历史的车轮已然转动,不可逆转。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一场静悄悄的经济革命正在改变每个人的生活和命运。
而这一切,都将为中国未来的经济发展奠定基础,直至两千余年后的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