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戾、毁灭、以及一种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极致屈辱,如同沸腾的岩浆,在孙悟空的心胸间冲撞、咆哮!那源自补天梦境中被强行烙印的真相,如同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剜刮着他作为“齐天大圣”的骄傲,更践踏了他作为“补天石”那与生俱来的、承载天地的尊严!
混沌本源以前所未有的狂暴姿态运转起来,不再是内敛的灰蒙,而是透出一种近乎吞噬一切的漆黑!丝丝缕缕不受控制的、带着湮灭气息的气流从他周身毛孔逸散而出,将他身下的岩石无声无息地腐蚀出坑洞,连篝火的光芒靠近他周身三尺,都仿佛被无形之力掐灭,陷入绝对的黑暗!
“悟空!”唐僧脸色剧变,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仿佛要焚毁一切的毁灭意志,那绝非寻常的愤怒,而是道心濒临崩溃、即将坠入魔障的征兆!他不顾那逸散的危险气息,强行上前一步,愿力清光如同风中残烛,却依旧固执地试图笼罩过去,“守住灵台!莫要让妄念吞噬本心!”
“猴哥!快醒醒!”八戒也急得大叫,却又不敢贸然靠近,此刻的孙悟空周身散发的气息,让他这皮糙肉厚的天蓬元帅都感到一阵阵心悸。
沙僧紧握降妖宝杖,幽冥死气全力催动,在唐僧身前布下一道厚重的屏障,脸色凝重到了极点。他知道,大师兄此刻面临的,恐怕是比任何外敌都更加凶险的……心关!
然而,无论是唐僧的呼唤,还是师弟的担忧,此刻都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由愤怒与绝望凝结的坚冰,无法真正传递到孙悟空那被黑暗充斥的心神之中。
他只觉得脑海中无数画面在疯狂闪烁、破碎——花果山的硝烟,八卦炉的烈焰,五行山的重压,六耳猕猴的嘲讽,灵山诸佛冷漠的俯视,以及……那补天之时,被强行打入本源的、冰冷的淡金烙印!
这一切,都指向一个令人窒息的事实——他的人生,他的抗争,甚至他的存在本身,或许都只是一个被更高存在设计好的、冰冷程序中的一环!
就在那漆黑的混沌气息即将彻底失控,将他自身也一同拖入毁灭深渊的刹那——
一道光。
一道极其微弱,却无比纯净、无比古老、蕴含着无尽造化与慈悲意味的……五彩光华,毫无征兆地,自他混沌本源的最深处,悄然亮起。
那光华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源自他自身,源自那作为他生命根基的……补天石本源!
这光芒是如此的柔和,如此的温暖,与他周身那狂暴的毁灭气息形成了截然相反的对比。它并不强烈,却仿佛拥有着抚平一切狂澜的伟力,如同母亲的手,轻轻拂过孩童被噩梦惊扰的额头。
随着这五彩光华的亮起,一个极其飘渺、仿佛跨越了万古时空、带着无尽沧桑与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的叹息声,如同微风般,直接响彻在孙悟空的心神最深处。
那叹息声,并非言语,却蕴含着无比复杂的信息。
孙悟空“听”到了洪荒的破碎,听到了众生的哀鸣,听到了补天的悲壮与决绝。
他也“听”到了那叹息声中,蕴含的一丝……歉意?以及,一种超越了时空的、深沉的守护之意。
仿佛有一个无形的身影,隔着万古的尘埃,正静静地凝视着他,那目光中,有对他此刻痛苦的感同身受,有对他挣脱枷锁的期许,更有……一种对那强行打入烙印之行为的、无声的否定!
是……娲皇?!
孙悟空那被暴怒与绝望充斥的心神,如同被一道温润而强大的清泉骤然贯穿!
那源自生命本源的共鸣,那补天石内核被触动的悸动,绝不会错!
这声叹息,这道五彩光华,正是娲皇留在补天石本源深处的一缕……残存的守护意志!或许微弱,或许早已沉寂万古,但在他道心即将崩毁、触及存在根本的这一刻,被再次激发了出来!
它没有力量帮他直接打破金箍烙印,也无法告诉他具体的破局之法。
但它用这声跨越时空的叹息,告诉了他一个最重要的事实——
他,孙悟空,并非仅仅是一件被“标记”的工具!
他是娲皇炼石补天、承载造化而生的灵物!他的本源,是拯救与创造,而非禁锢与毁灭!
那淡金色的烙印,是外来的强加,是亵渎,是对补天伟业的玷污!
这声叹息,如同一道定海神针,又如同撕破厚重乌云的第一缕阳光,瞬间稳住了他那即将彻底倾覆的心神!
周身那狂暴逸散的漆黑气流骤然一滞,随即如同潮水般倒卷而回,重新没入他体内。那失控的混沌本源,在那五彩光华的抚慰与引导下,渐渐恢复了原本的灰蒙色泽,虽然依旧激荡,却不再充满毁灭性。
眼中的疯狂与暴戾缓缓褪去,虽然依旧冰冷,却多了一丝沉淀后的、更加可怕的清明。
他缓缓抬起头,望向虚空,仿佛能穿透无尽的黑暗,看到那尊早已隐于传说、却在此刻给予他最关键支撑的至高存在。
嘴角,那抹染血的、冰冷的弧度,依旧在。
但其中蕴含的意味,已然不同。
不再是纯粹的毁灭欲望,而是一种明悟了自身根源与敌人本质后,更加坚定、也更加沉重的……战意!
“原来……如此……”
他低声自语,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斩断迷惘后的力量。
娲皇的叹息,如同在他近乎枯竭的心田注入了一汪活泉。
他知道了自己从何而来,知道了那枷锁的本质是亵渎。
那么,接下来要做的,便只有一件事——
将这亵渎了他生命根源的烙印,连同那施加烙印的存在……
一并,砸个粉碎!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站直了身体。
周身气息虽然依旧不稳,但那脊梁,却仿佛承载了万古的沧桑与不屈,挺得笔直。
“师父,师弟,我没事了。”
他看向满脸担忧的三人,混沌眼眸中重新燃起了火焰,那是一种经历过地狱洗礼、窥见过生命源头后,更加纯粹、也更加决绝的火焰。
“继续赶路。”
没有多余的解释,只有不容置疑的决断。
娲皇的叹息已然消散,那缕五彩光华也重新隐没于本源深处。
但那份来自生命源头的共鸣与守护,却已如同最坚固的基石,牢牢支撑起了他的道心。
前路依旧迷雾重重,金箍的刺痛依旧如影随形。
但此刻的孙悟空,已然不同。
他的战斗,不再仅仅是为了自由,更是为了……讨回那被亵渎的、属于补天石的尊严!
夜色,依旧浓稠。
但前行者的眼中,已有了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