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因河领主府的议事厅里,檀香混着汗酸味在梁下盘旋。
江镇半倚在虎皮交椅上,目光扫过下方二十余张涨红的脸——三天前他宣布要扩编三百海卫时,这些帝国旧臣还拍着胸脯说“领民赋税已至极限”,此刻却被个穿青布短打的年轻人逼得说不出话。
“李典史说海卫粮饷要占去秋粮三成?”波特将沾着茶渍的账本“啪”地拍在檀木案上,指节敲得铜钉直响,“可您上月呈的《河运损耗录》里,光是盐铁两项就记了十二船‘风浪沉没’。”他抽出页泛黄账页,“巧了,这十二船的沉没日期,正好是三艘新造海卫巡逻艇下水的日子。”
底下传来抽气声。
李典史的山羊胡抖成乱麻,手指死死抠住椅沿:“你...你个毛头小子懂什么!”
“我懂的是,”波特突然倾身向前,眼里像淬了火,“江领主给海卫的粮饷是每石米折银八钱,可您让粮商送进仓的糙米,在黑市能卖九钱五。”他抓起案上算盘“噼啪”拨出一串数,“三百海卫一年粮饷是三千六百两,可按您的‘损耗’算——”算盘珠子重重磕在框上,“您能多吞一千七百两。”
议事厅突然静得能听见房梁上的落灰。
李典史的脸从红转青,脖颈青筋暴起,却连一句反驳都挤不出来。
几个原本帮腔的文书官偷偷缩了缩脖子,盯着自己靴尖。
江镇摩挲着腰间玉牌,嘴角勾起半分笑意。
这小子三个月前还在厨房里帮厨,被他揪去跟着老账房学算盘时,手背上全是切菜的刀痕。
如今倒好,连帝国旧臣最擅长的“阴阳账”都摸得透透的——他垂眸看了眼袖中名单,李典史的名字被红笔圈了三道,旁边还注着“通敌鱼人”四个字。
“散了吧。”江镇叩了叩椅背,声音像浸了冰水,“三日后海卫扩编名单送我案头。”
官员们如蒙大赦,纷纷起身时撞得椅腿乱响。
波特抱着账本走到阶下,袖口还沾着墨点——正是昨日替江镇誊抄隧道工程图时蹭的。“领主。”他压低声音,“李典史的管家今早去了西市,跟个戴斗笠的人说了半柱香。”
江镇目光微凝:“盯紧。”
待厅内只剩檀香余烟,廊下传来极轻的脚步声。
剔骨从阴影里现出身形,玄色劲装沾着夜露,面巾下的眼睛像两把淬毒的刀。“名单。”江镇将羊皮卷抛过去,“逃亡的十三人,最迟明早要见到尸首。”
“是。”剔骨接过卷轴,指腹轻轻划过封蜡,“其中有个叫马六的,上月在码头见过他跟血尸贩子喝酒。”
“留全尸。”江镇摩挲着玉牌,因果之力在掌心翻涌,“我要他招出背后主使。”
剔骨点头,转身时像片被风卷走的叶子,连脚步声都没留下。
江镇望着他消失的方向,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椅背——十年前乱葬岗那声“因果该还”,终于要扯出线头了。
地下隧道的湿气裹着霉味扑来。
江镇举着火把,照见洞壁上新鲜的凿痕,道贝特族的工匠正用青铜凿子敲着岩层,汗水顺着布满鳞片的脊背往下淌。
为首的老工匠抹了把脸,鳞片间渗出淡蓝黏液:“领主,按您说的,隧道能通到鱼人湾底。”他指了指洞顶,“再凿半里,就能接上三百年前的沉船残骸。”
“图拉姆之星。”江镇默念着这个名字,火把在风中摇晃,照见洞壁上若隐若现的星纹——和布罗克曼怀里的虎符纹路一模一样。
他摸出怀中信物,那半块虎符还带着布罗克曼的体温,“布罗克曼要解蓝海啸的诅咒,往生门要拿因果养邪术,鱼人要夺回星石...”他眯起眼,“倒成了盘好棋。”
“领主!”洞外传来急促的呼喊,阿里扎的声音混着海风灌进来,“布罗克曼先生在码头等您,说抽筋带着鱼人使者来了。”
码头的咸湿味比往常更重。
江镇远远看见布罗克曼倚着桅杆,手里转着银质酒杯,杯里的朗姆酒泛着琥珀光。
他脚边蜷缩着个灰影——正是今早被路人踢打的乞丐,此刻嘴还是被破布缠着,却直勾勾盯着布罗克曼腰间的虎符。
“江领主。”抽筋从阴影里走出来,蛇鳞甲在阳光下泛着冷光,“鱼人王说,图拉姆之星该回家了。”他身后的鱼人使者突然发出尖啸,尾鳍拍得木板“咚咚”响,眼球鼓成青灰色——那是失控的征兆。
布罗克曼的指节在杯沿捏出白印,朗姆酒顺着指缝往下淌:“我阿爹说,蓝海啸的解法藏在星石里。”他突然笑了,笑声混着海浪的呜咽,“抽筋,你说要是星石碎了...”
鱼人使者的尖啸陡然拔高,尾鳍拍裂了半块船板。
江镇的因果玉牌在掌心烫得发疼,他望着布罗克曼逐渐扭曲的表情,突然想起今早那封被墨水弄脏的信——信里夹着片白鲸的鳞片,现在正躺在他案头。
“布罗克曼。”江镇开口时,海风卷走了后半句。
布罗克曼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低头看向手中的酒杯,玻璃在指力下发出细碎的呻吟。
鱼人使者的尖啸还在继续,混着远处海卫巡逻艇的号角,像极了十年前乱葬岗的夜枭啼鸣。
“我啊...”他突然松开手,酒杯坠地的脆响惊飞了一群海鸥,“突然想再杀它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