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了那阵熟悉的、怯生生的敲门声,张和平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陈淑英也疑惑地抬起头看向门口。
张和平起身打开门。果然,秦淮茹端着一个硕大的海碗,局促地站在门口。
她显然精心整理过,额前的碎发捋得整整齐齐,脸上带着一种刻意练习过的、混合着窘迫、无奈和期盼的表情。
一开门,她的目光先是在屋里扫了一圈,看到桌上热腾腾的鱼和饼子,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然后又快速落在坐在桌旁的陈淑英身上,眼神里多了几分打量和比较。
“贾家嫂子,有事?”张和平语气平淡,堵在门口,没有让她进来的意思。
秦淮茹脸上挤出一个苦涩又带着点讨好的笑容,声音软绵绵的,带着哭腔。
“和平兄弟,真是不好意思……打扰你们吃饭了。你看我这……实在是没办法了。”
她顿了顿,仿佛难以启齿,但又不得不说。
“我们家棒梗,不知道怎么就闻着你这鱼香味了,在家里闹得不行,哭喊着非要吃鱼……孩子正在长身体,家里又好久没见荤腥了……我这当妈的心里实在不是滋味……就……就厚着脸皮过来,想跟你借点鱼肉。”
“不用多,就几块,给孩子解解馋就行……等以后我们家有了,一定还你……”
她这套说辞显然是演练过无数遍的,说得情真意切,把自己放在一个被孩子逼迫、无奈又可怜的母亲位置上,让人很难硬起心肠拒绝。
陈淑英一开始没明白怎么回事,听到“借点鱼肉”时,她漂亮的眼睛瞬间睁大了,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她看看门口楚楚可怜的秦淮茹,又看看桌上刚出锅的鱼,再联想到这是张和平特意为招待她做的……
她活了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见到在别人家刚开饭的时候,上门来“借”肉的!这操作简直颠覆了她的认知。
她愣了好几秒,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纯粹的困惑和不可思议,并没有多少指责,却比指责更让人难堪。
“这位……贾家嫂子是吧?现在……都已经兴在别人家正吃饭的时候,上门来借肉了吗?”
就是这么轻轻巧巧的一句话,像一根针,噗嗤一下就把秦淮茹精心准备好的、鼓胀充盈的“可怜气球”给戳破了!
张和平闻言,很是意外地看了一眼陈淑英。
他原本还在想怎么委婉又不失强硬地拒绝,没想到陈淑英一句话就直接点破了这件事最不合常理、最荒唐的地方。
张和平心里顿时对这位姑娘生出了更多的好感和欣赏——思路清晰,反应快,说话不卑不亢,还带着点犀利的幽默感,关键时刻能顶得上!
秦淮茹被这句话噎得满脸通红,张了张嘴,后面准备好的更多诉苦和道德绑架的话全都被堵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她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文文静静的姑娘,一开口就这么……这么不按常理出牌!她预想中的场景是张和平碍于面子或者在她的哭诉下妥协,完全没料到会被一个“外人”如此直白地反问。
张和平见状,心里有数了。他摇了摇头,语气依旧保持着客气,但拒绝得毫不含糊。
“贾家嫂子,你也看到了。我这鱼就做了两条,个头也不大,刚好够我们两个人吃。而且这都已经动筷子了,我们再夹给你,让你们吃我们的口水,这也不合适,不卫生,对吧?”
他侧身指了指屋檐下的空鱼缸。
“你看,鱼缸也空了,确实没有多余的鱼了。实在抱歉,帮不上你这个忙。棒梗要是馋了,你哄哄他,孩子的念头,过去就好了。”
秦淮茹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端着那个显得格外可笑的大海碗,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她还想再挣扎一下,比如说说“孩子哭得厉害”、“就尝一口”之类的话。
但陈淑英没再给她机会。
她站起身,从桌上放零食的小盘子里拿了两块水果硬糖,走到门口,直接塞进秦淮茹那只空着的手里,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送客意味。
“贾家嫂子,这两块糖你拿回去给孩子们甜甜嘴儿吧。小孩子嘛,有点好吃的转移一下注意力,很快就不闹了。我们这还要吃饭,就不多留你了。”
秦淮茹低头看着手心里那两块花花绿绿的水果糖,感觉它们像烙铁一样烫手。所有的路都被堵死了。
对方客气、礼貌,甚至还“给”了东西),但拒绝得斩钉截铁,丝毫不留余地。她再纠缠下去,就真成了胡搅蛮缠,彻底没脸了。
她所有的算计和勇气在这一刻彻底泄光。她脸上火辣辣的,憋了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谢谢……打扰了。”
然后,她端着那个依旧空空如也的大海碗,像逃跑一样,转身快步离开了,背影显得格外狼狈。
张和平关上门,回头对着陈淑英,忍不住笑着比了个大拇指。
“高!实在是高!陈淑英同志,我今天算是服了你了!”
陈淑英也被刚才那一出弄得有点哭笑不得,拍着胸口坐下。
“我的天……我真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操作?吃饭时候上门借肉?这……这怎么想出来的?”她一脸“活久见”的表情。
张和平给她夹了块鱼肚子上的肉,笑道。
“来,先吃饭,鱼凉了就腥了。边吃边跟你说说这院里的奇葩事。”
两人重新拿起筷子,一边品尝着鲜美的红烧鱼和浸满鱼汤的贴饼子,张和平一边简单扼要地跟陈淑英说了之前因为房子的事儿,易中海和贾家怎么联合起来想算计他,被他怼回去的事儿。
陈淑英听得目瞪口呆,连连摇头。
“我的妈呀……这院里……关系这么复杂?这也太……太欺负人了吧?”
“所以啊,对付这种人,就不能给他们一点幻想,必须一开始就把口子扎紧。”张和平总结道。
且说秦淮茹,端着空碗和两块糖,灰头土脸地回到中院家里。
刚一进门,贾张氏就迫不及待地迎上来,目光直接投向那只大海碗——空的!
她的脸瞬间就拉了下来,三角眼一立,刻薄的骂声立刻冲口而出。
“没用的东西!连块鱼都要不来!你个当妈的是怎么当的?眼睁睁看着自己儿子馋那样儿,一点办法都没有!屁用都不顶!就知道在家里横!”
骂完了秦淮茹,她又开始诅咒张和平。
“还有那张和平!黑心烂肺的小绝户!克死爹妈的玩意儿!有点好吃的就知道自己关起门来独吞!一点邻里情分都不讲!活该他断子绝孙!”
“还有那个不知道哪来的小骚蹄子,一看就不是好东西!两人凑一对,没一个好心眼儿!不得好死!”
她骂得恶毒无比,唾沫星子乱飞。
贾东旭坐在炕沿上,只是有气无力地劝了一句。
“妈,您少说两句吧……要不来就算了……”
棒梗则直接躺在地上打滚哭嚎,“我要吃鱼!我要吃鱼嘛!妈你没用!奶奶骂他!去把他家锅端来!”
秦淮茹听着婆婆恶毒的咒骂和儿子的哭闹,心里憋屈、愤怒、又无力。她默默地叹了口气,将手里那两块水果糖递到棒梗面前。
“棒梗,别哭了,看,妈给你要了两块糖,可甜了。”
棒梗看到糖,哭声小了一些,一把抢过去,剥开糖纸就塞进嘴里,暂时被甜味吸引了注意力。
贾张氏见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指着那糖骂。
“两块破糖就把你打发了?没出息的东西!那能顶鱼肉吃吗?秦淮茹!你就这么糊弄我孙子?”
秦淮茹积压的怒火终于忍不住了。她猛地抬起头,看着贾张氏,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冷意和嘲讽。
“妈,您要是觉得我没用,要不……您老亲自去张和平家借借看?您辈分高,面子大,说不定他一准儿就给您了呢?”
贾张氏被这话噎得一口气没上来,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她敢在背后骂得欢,真要她拉下老脸去小辈家讨食,尤其是在刚被撅回来的情况下,她是绝对不敢的。
贾张氏张了张嘴,半天没憋出一个字,最后只能狠狠地瞪了秦淮茹一眼,啐了一口,扭身坐回炕上生闷气去了。
世界,总算暂时清净了一点。秦淮茹看着嚼着糖的儿子、生闷气的婆婆、无能的男人,心里涌起一阵深深的疲惫和茫然。
……
张和平家,两人吃完了午饭。
陈淑英主动起身收拾碗筷,要去刷锅。张和平连忙拦住她。
“你别去中院水池了,免得再碰上什么人,不够烦的。”
他自己提起水桶,去中院水池接了一桶水拎回来,倒在厨房的盆里,让陈淑英就在屋里刷洗,避开了所有的麻烦。
等陈淑英利索地把锅碗瓢盆都收拾干净,张和平笑着从里屋搬出那台他为二姐准备的结婚礼物——那台精心修复、换了崭新外壳的收音机。
他插上电源,打开开关,调谐旋钮。一阵轻微的电流声后,清晰洪亮的广播声传了出来,播放着激昂的革命歌曲。
“嚯!这收音机音质真好!样子也新!”陈淑英惊喜地看着这台与众不同的收音机。
“自己瞎捣鼓的。”张和平笑着调整着音量,“坐下歇会儿,听听广播。”
两人坐在桌旁,喝着茶,听着收音机里传出的声音和音乐,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屋里充满了一种温馨而宁静的气氛。
与门外四合院里那些鸡飞狗跳、算计攀比相比,这里仿佛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