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功发酵的饲料在瓦缸中散发着醇厚诱人的酸香，但这香气能否真正转化为生存的希望，最终的裁决权不在数据本上，而在那些哼哧作响的食槽前。理论的完美，必须经过那二十张贪婪嘴巴的检验，才能蜕变为实实在在的生产力。
苏晚没有冒进。她深知，任何饲喂方式的改变都需循序渐进。她决定先进行小范围试喂，密切观察猪只的初始反应和后续的消化情况。
这个清晨的喂食时分，气氛格外不同。在例行投放的精饲料中，苏晚掺入了大约三分之一的新发酵饲料，那黑褐色、质地湿润的混合物与金黄的玉米粒、浅黄的豆饼形成了鲜明对比。负责喂猪多年的老王头在一旁背着手看着，眉头习惯性地拧成了一个疙瘩，眼神里满是怀疑，显然对这带着浓郁酒酸气的“新奇玩意”极不信任。
“王叔，我们先少量添加，看看它们肯不肯吃。”苏晚语气平和，向老王头解释，目光却紧紧锁定在食槽周围。
猪群被食物的气味吸引，一如既往地涌到食槽边。然而，当鼻子触及那混合着陌生酸味的饲料时，几头性子谨慎的猪出现了短暂的迟疑。它们用湿润的鼻头反复拱动着饲料，发出疑惑的轻哼，却没有立刻下口。这一刻，旁边屏息凝神的“科研小组”成员们——吴建国、石头、孙小梅，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紧张。
就在这时，那头被苏晚编号为“壮壮”、平日里食欲最是旺盛的约克夏公猪，似乎终究没能抵挡住那酸香中隐含的、一丝若有若无的甜醇气息的诱惑。它试探性地叼起一小口混合饲料，在嘴里笨拙地咀嚼了两下，随即，喉咙里发出了标志性的、满足而响亮的哼唧声，紧接着便毫不犹豫地将整个脑袋埋进食槽，开始了狼吞虎咽。
“壮壮”的带头作用立竿见影。其他原本还在观望、犹豫的猪只，见到同伴吃得如此酣畅，也纷纷放下了那点微不足道的戒心，加入到争抢的行列。短暂的试探期迅速过去，食槽前很快回荡起那片熟悉而令人安心的、属于健康食欲的咀嚼与吞咽的交响曲。掺杂了发酵饲料的食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地减少。
“吃了！它们真的吃了！”孙小梅激动地捂住嘴，小声欢呼出来，眼角眉梢都染上了笑意。
吴建国也长长舒了一口气，紧握的拳头松开，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看这抢食的劲头，比光吃精料还香呢！”
苏晚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立刻放松，她像一位冷静的观察员，仔细记录着每一头猪从最初的迟疑、试探，到最终接受乃至争抢的整个过程。她特别留意到，猪只们对发酵饲料的接受度普遍很高，进食过程中没有出现任何排斥、作呕或明显不适的迹象。
“今天先按这个比例喂。”喂食结束后，苏晚对老王头和围拢过来的团队成员交代，“下午和明天继续，我们要密切观察它们的粪便形态、精神状态和饮水量变化，这是关键。”
接下来的七十二小时，是比发酵等待期更为严峻的考验。苏晚几乎寸步不离猪圈，像一位守护在病床前的医者，只不过她照看的是整个猪群的健康转型。那本边缘已微微卷起的牛皮笔记本上，密密麻麻地记录着每一次观察的细节，墨迹深浅不一，承载着她全神贯注的痕迹。
她的目光首先聚焦在最为直观的排泄物上。令人欣慰的是，猪群的粪便形态不仅保持正常，甚至比单纯饲喂精饲料时更显成型、规整，散发着健康的色泽与气息，预想中因饲料骤变可能引发的腹泻或便秘都未曾出现。这无声却有力的证据，清晰地指向一个结论：猪只的肠道已平稳接纳了这种新饲料，消化吸收系统运转良好，甚至效率更高。
与此同时，猪只们的精神状态也未曾流露出任何异常。它们依旧在圈内踱步、用鼻吻好奇地拱着泥土、彼此间进行着温和的嬉戏，眼神清亮，不见丝毫嗜睡或萎靡的迹象。相反，或许是因为发酵饲料那软化适口的结构和独特的酸香气味起到了天然的诱食作用，它们走向食槽的步伐似乎更为轻快，整体的采食积极性比以往显得更加高涨。
至于饮水量，的确出现了可察见的增加。但这变化完全在苏晚的预料与掌握之中。她深知，发酵饲料本身的含水量远高于干燥的精料，其中所含的有机酸也会温和地刺激渴感，促进饮水，这完全是机体适应新食物源后的良性生理反应，是肠道功能活跃的侧面印证，无需任何担忧。
为期三天的小规模试喂顺利结束，猪群安然无恙，并且用它们最直接的行为投下了“赞成票”。
“看来是彻底没问题了！”吴建国翻看着记录本上一切正常甚至向好的数据，语气中充满了兴奋与肯定。
“可以进入下一阶段，逐步增加发酵饲料的比例了。”苏晚基于详实的观察数据，做出了审慎而果断的决定。她开始将发酵饲料在日粮中的比例提升到一半，甚至在某些对营养需求稍低的时段，大胆尝试使用七成发酵饲料搭配三成精饲料进行喂养。
结果令人无比振奋。猪群不仅完全适应了这种新的日粮结构，而且得益于发酵饲料中有益微生物对肠道环境的改善作用，猪只的皮毛看起来比以往更加光滑亮泽，之前偶尔零星出现的消化不良现象也几乎绝迹。虽然发酵饲料的单位能量和蛋白质含量确实低于精饲料，但它通过有效提高猪只的采食量、改善饲料消化利用率，以及其本身近乎可以忽略的成本，完美地实现了“部分替代精饲料”和“补充营养、促进健康”的双重目标。
而当最终的成本核算结果出来时，带来的更是巨大的惊喜。麦秸、豆荚壳、甜菜渣、废弃菜叶这些原料几乎无需成本，主要的投入仅仅是人力。与价格日益昂贵的豆饼和玉米相比，使用发酵饲料后，每头猪的日饲料成本显着降低了惊人的百分之四十以上！
当苏晚将这份包含着详实饲喂效果对比数据、猪群健康指标以及精确成本分析的报告郑重地交给马场长时，马场长看着那白纸黑字、显着下降的成本数字，以及旁边记录的、保持良好甚至略有改善的猪只长势，震惊得半晌没有说话。
“好！好啊！苏晚，你们这次可是立了大功，解决了大问题了！”马场长用力一拍桌子，霍地站起身，脸上是抑制不住的激动与喜悦，“这不仅解决了咱们场眼下迫在眉睫的饲料短缺，更是给牧场，不，是给所有类似我们这样条件的地方，找到了一条节本增效的好路子！这个经验，无比宝贵，一定要好好总结，尽快推广出去！”
消息不胫而走。很快，牧场的其他干部、各连队的知青，甚至附近生产队的牧民，都听说了七牧场有个了不起的女知青，能用没人要的秸秆、菜叶子做出猪抢着吃的好饲料，还硬生生省下了大笔宝贵的粮食！
猪群的认可，成为了这项技术最有力、最无可辩驳的背书。苏晚的名字，再次与“奇迹”、“智慧”和“实用”紧密地联系在一起。这一次，饲料短缺的危机，不仅没有将她击垮，反而被她用知识和坚韧，巧妙地转化为了推动技术进步、提升生产效益的宝贵契机。
冰原上的生存哲学，就此完成了一次深刻的升华。从最初被动地向贫瘠土地索取，到如今主动利用废弃物进行创造性转化，苏晚和她志同道合的伙伴们，正一步步拓宽着生产的边界，也让知识的价值，在这片广袤而深沉的黑土地上，绽放出更加务实、更加夺目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