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氏低着头,脚步略显虚浮地走进屋内,不等白氏开口,便径直走到榻前,
“扑通”一声,直挺挺地跪倒在那冰冷坚硬的青砖地面上!她未语泪先流,
却不是方才在文绣院那般崩溃的嚎啕,而是那种受了天大委屈、被至亲之人背叛后、
心死大于默哀的、无声的啜泣,肩膀微微耸动,更显凄楚可怜。
“母亲……”她抬起泪眼,声音破碎,带着令人心碎的颤抖,“儿媳……儿媳活着……
还有什么意思?不如……不如一根绳子吊死了干净!”
白氏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和决绝的话语惊得心头一跳,手中的算盘珠子“哗啦”一声散落。
她强压下心中的惊怒,脸上努力堆起关切之色,起身欲扶:“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成何体统!霖哥儿不是好端端地找回来了吗?又有哪个不长眼的奴才给你气受了?
说出来,母亲给你做主!”
温氏固执地不肯起身,反而抬起一张梨花带雨的脸,目光哀戚地直视着白氏,
将那份精心编排、半真半假的说辞,用凄婉欲绝的语调道出,字字泣血:
“母亲!您……您就别再瞒着儿媳了!儿媳……儿媳都知道了!什么都知道了!
辰郎他……他根本就没把那个贱人送到什么苦寒庄子上去!他在那万彩坊后街,
偷偷置办了一处极宽敞奢华的大宅子,金屋藏娇!将那狐媚子如同珍宝般供养在里面!
今日……今日若非儿媳偶然听闻几个碎嘴的下人在背地里嚼舌根,说起那宅子的古怪,
心中起疑,又怕直接询问母亲惹您烦心,才……才借着静妹妹好心带霖哥儿出去玩耍的由头,
咬牙狠心,亲自跑去那地方查证……儿媳至今……至今还被蒙在鼓里,像个天字第一号的大傻子!
母亲!您为何……为何要连同辰郎一起这般欺骗儿媳?难道在您心中,儿媳就如此不堪,
如此不值得信任,连知道真相、面对现实的资格都没有吗?您让儿媳……以后在这府里,
还如何自处?如何面对辰郎?如何面对霖哥儿啊!” 她句句都将“发现真相”的主动性和功劳揽在自己身上,
并巧妙地将骆静的角色弱化为“帮忙带孩子的工具人”,既点明了骇人听闻的事实,
又保全了白氏最看重的、身为主母的“掌控感”和颜面,更凸显了自己作为受害者兼“聪慧查证者”的无辜与不易。
白氏的脸色在这一瞬间骤变!心中惊骇如同翻江倒海!她千算万算,机关算尽,
却没料到,漏洞竟然出在自己儿子身边!竟是温氏这个她一向认为懦弱无能、最好掌控的儿媳,自己查出来的!
还是通过辰儿身边那些不中用的奴才走漏的风声!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儿子!
她恨不得立刻将骆辰揪过来再痛打一顿!
她连忙起身,亲手用力将温氏从地上搀扶起来,顺势将她按坐在身旁的榻上,
脸上瞬间切换成一副痛心疾首、懊悔不迭的表情,拍着温氏的手背,声音充满了“慈爱”与“无奈”:
“哎哟我的傻孩子!快别哭了!看你这样,母亲这心里……跟刀绞似的疼啊!
母亲……母亲不是存心要骗你,实在是有……有难以言说的苦衷啊!
那南氏……她肚子里怀的,毕竟是骆家的骨血,是我们侯府的血脉!
若真将她发配到那苦寒偏僻的庄子上,天高皇帝远,母亲实在是怕那些下贱坯子伺候不周,
万一……万一出了什么闪失,孩子没了,岂不是我们侯府天大的损失?
母亲这才……这才不得已,暂时将她安置在城内,放在眼皮子底下,方便派人严加看管,
也好……也好确保她腹中胎儿万无一失啊!母亲原想着,等她将孩子平平安安生下来,
是男是女见了分晓,母亲再好好处置那贱人,是去是留,绝不容她威胁到你的正室地位半分!
母亲所做的这一切,桩桩件件,可都是为了你,为了辰儿,为了你们夫妻日后能和和美美,
为了我们侯府的子嗣昌盛着想啊!你怎么……你怎么就不明白母亲的这片苦心呢!”
她一边说着,一边迅速转身,从身旁的多宝阁最显眼处,取下一个紫檀木雕花首饰匣,
打开,从里面拿出一支水头极好、翠色欲滴、价值不菲的翡翠牡丹簪子,
不由分说地塞到温氏冰凉的手中,语气带着安抚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施舍:
“好孩子,你受委屈了,母亲知道。这支簪子,是母亲当年的陪嫁,最是衬你。
你拿着,戴在身上,压压惊,也去去晦气。今日之事,关乎辰儿的前程和整个侯府的颜面,
你需得谨记,切勿对外声张,哪怕是你的娘家,也半个字不能提!一切,都有母亲为你做主!”
温氏手中握着那支冰凉刺骨的翡翠簪子,心中冷笑连连,如同数九寒天饮冰。
为了她?为了侯府子嗣?真是天大的笑话!不过是为了控制那孩子,将来更好的拿捏骆辰,甚至……去母留子!
面上,她却适时地露出一种仿佛被说服、又带着残余委屈的复杂神情,顺从地接过簪子,哽咽道:
“母亲……用心良苦,是儿媳……是儿媳年轻不懂事,错怪母亲了……儿媳……儿媳只是心里……心里像刀割一样难受……”
“母亲懂,母亲都懂。”白氏见她态度软化,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连忙拍着她的背,语气更加温和。
还好,温氏到底是个没经过大风浪的,心思简单,还是信她、依赖她的。只要稳住温氏,
就等于稳住了一半的局面,剩下一个骆静,慢慢再收拾不迟。
好不容易将情绪“激动”的温氏安抚住,并亲自吩咐丫鬟送她回房“好生歇息”,
白氏脸上的疲惫和“慈爱”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阴沉到极点的冷厉。
她立刻又派人去文绣院,“请”大小姐过来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