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如墨,将帝都边缘的钟楼废墟浸成浓黑。
大慈尊的玄色法袍扫过满地断砖,指尖触到钟身时,凉意顺着血脉窜上脊椎。
这口终焉钟比他记忆中更沉,青铜表面的梵文斑驳如锈,却仍能透出一丝远古神辉——那是神殿用三百年信力温养的仪式法器,专为重置人心而铸。
他们会烧了神殿,屠了神卫,把千年秩序撕成碎片。他对着钟低语,喉结在月光下滚动,我不是为了权,是为了......风卷起他额前白发,露出冠冕下苍白的脸,是为了让他们不至于活成疯子。
槌柄在掌心沁出冷汗。
他深吸一口气,臂弯蓄满神力——第一声钟响,该唤醒的不是信仰,而是恐惧。
恐惧神罚,恐惧混乱,恐惧失去约束后的疯狂。
可他刚要挥槌,远处忽有星芒刺目。
凤知微站在残垣阴影里,睫毛上还沾着祭坛的血。
她望着识海中扭曲的星轨,指甲几乎掐进掌心——那不是普通星变,是终焉钟启动时特有的信仰绞杀轨迹,每道星线都在预示:九声钟响后,所有刚觉醒的都会被碾成齑粉,连记忆都会被洗成白纸。
沧夜的命源星......她闭了闭眼,喉间泛起苦涩,只剩一日零半刻了。
指尖触到腰间的《毒经·逆生篇》残卷,羊皮纸因常年贴身而柔软。
这是她前世在药庐最深处找到的禁术,以血为墨,以命为引,篡改的不是病症,是。
可代价......她低头看了看腕间未愈的伤口,嘴角扯出极淡的笑:反正我这条命,早就是借来的。
她咬破指尖,鲜血在虚空画出复杂纹路。
符阵中心浮起三个发光的字——反信共振方。
守名龟!她的声音穿透夜雾,带着药香般的清冽,借你的地脉感知,引最后三人的名字之力!
远处传来闷响。
那只背甲裂痕密布的巨兽缓缓抬头,眼瞳里映着满天星斗。
它伏地三震,龟壳上本已模糊的三个名字突然亮如星火——那是三百年前被活祭却未咽气的孩童、十年前为护医典被剜舌的老者、还有今日黎明前撞柱而亡的静言使。
星轨童!凤知微的血线突然绷直,指向天际,用你的星感,打通通道!
盲眼少女跪在龟甲上,苍白的手攥紧最后一盏星灯。
她咬破舌尖,血珠混着星灯的光喷向夜空,九盏灯同时爆燃,火星如流星坠落,在虚空中撕开一道幽蓝裂缝——那是星轨的缺口,此刻正涌出千万道微光。
来了。凤知微的瞳孔映着那片光海,心跳如擂鼓。
那是刚刚觉醒的不信之力:老妇人攥着女儿染血的发带,青年举着被撕碎的医典,孩童用炭在断墙上歪歪扭扭写神没来......这些曾被神殿用恐惧碾碎的,此刻正顺着星轨缺口,汇聚成洪流,灌进她脚下的符阵。
大慈尊的槌停在半空。
他望着钟身突然泛起的幽蓝波纹,喉结动了动:这是......
第一槌,敲。凤知微的声音裹在风里,带着三分冷意,让他们听听,被你碾碎的,到底是什么声音。
槌落。
钟声刚起便变了调。
不是熟悉的梵音,是老妇人的尖叫:还我女儿!是青年的怒吼:神卫烧了医庐!是孩童的啼哭:妈妈,我疼......每一声都像钢针刺进大慈尊耳中,他踉跄后退,法袍下摆被碎砖划破。
钟槌地融化成铁水,在他掌心烫出焦黑的疤。
更令他惊恐的是,钟体表面浮起密密麻麻的名字,每个都泛着暗红,像被血浸透的经卷——那是历代被献祭者的真名,此刻正随着钟声震颤,将青铜撞出蛛网般的裂痕。
你们竟敢亵渎圣器!他嘶吼着扑向钟,却在触到钟壁的瞬间被弹开。
钟顶裂开一道缝,一滴金色的泪缓缓滑落,坠地时腾起青烟,露出下面暗红的肉——原来这口钟,是用千万人的骨血铸的。
凤知微接住那滴泪的残烬,放进随身丹瓶。
她望着瓶中飘转的金粉,轻声道:此药,曰。
心口突然剧痛。
她捂住左肩的黑莲纹章,识海中命源·沧夜的星图剧烈闪烁,余寿数字骤然变化——一日零半刻,变成了一日零一刻。
等我。她对着九幽方向说了句,声音轻得像叹息。
转身时,她摸出腰间的匕首,在钟壁刻下一行字:你说命该绝?
我偏要——改方子。
最后一笔落下的刹那,整座钟楼发出轰鸣。
砖块簌簌坠落,青铜裂缝如蛇般蔓延,最终地坍塌成一片废墟。
月光漏下来,照在废墟深处的裂缝里——一株嫩绿的野草正从砖缝中钻出来,叶尖上的露珠,映着天际那颗越来越亮的星,黑莲形状的星。
守名龟的低鸣打破夜的寂静。
它驮着昏迷的凤知微,缓缓走向万兽谷方向。
百兽的轮廓在林边若隐若现,狼嚎、虎啸、鹿鸣混在一起,像在迎接什么。
野草在风中轻轻摇晃,叶尖的露珠坠下,摔在凤知微垂落的指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