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海翻涌如沸,守命龟厚重的龟甲擦过云絮,每一片鳞甲都凝着细密的水珠。
它驮着的女子面色惨白如纸,心口那朵黑莲印记随着呼吸忽明忽暗,每一次起伏都带出血珠,在龟壳上洇出暗红的星芒——那是她用命在刻下最后的痕迹。
姑娘的脉搏......星轨童跪坐在龟首,盲眼的睫毛不住颤抖,指尖抵着凤知微手腕,像是触到了即将熄灭的烛芯,跳得比星轨倒转那日还弱。她的声音发颤,另一只手攥着从祭坛拾来的黑莲花瓣,花瓣边缘已开始焦枯,名字......真的要没了。
话音未落,一滴血从凤知微眉心滑落。
那血珠坠在龟壳上,竟未留下半点痕迹,只余一缕极淡的青烟——那是凤知微三个字最后的残魂,随着山风散入云海。
星轨童喉间发出细碎的呜咽,摸索着将花瓣按在凤知微掌心:他们说名字是天定的秤砣,可你连秤砣都不要了......
凤知微忽然睁开眼。
她的瞳孔像蒙了层雾,却直直望着天际交蚀的双月,仿佛能穿透云层看见更深处的星轨。
胸口的黑莲突然灼痛,痛得她蜷起手指,指甲几乎要掐进龟壳里。
有什么东西在记忆深处翻涌,像被潮水拍打的礁石,只露出零星碎片:玄色衣袍扫过雪地的声音,掌心覆在她后颈的温度,还有一句被风雪揉碎的阿微,我在。
我要活他。她的声音沙哑如裂帛,突然撑起身子,指尖抠住龟甲边缘。
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在龟壳上蜿蜒成歪扭的字迹,像孩童初学写字般生硬,我要活他。她重复着,不知道是谁,只知道这三个字像一根烧红的铁钎,正戳着她心口最疼的地方。
星轨童被她的动作惊得后退半步,盲杖地磕在龟甲上:姑娘你在说什么?
你现在连自己是谁都......
我知道。凤知微打断她,突然扯下腰间的外袍。
粗麻布料擦过黑莲印记,疼得她倒抽冷气,却仍用牙齿咬开袖口,蘸着自己的血在小臂上写——我要活他。
字迹歪歪扭扭,血珠顺着手臂往下淌,在雪色肌肤上晕开,有人快死了。她望着自己写的字,像是要把这些笔画刻进骨头里,我能感觉到,他在等我。
守命龟忽然发出低沉的鸣叫。
它庞大的头颅转向一侧,四足在云端踏出银雾,竟调头往云雾更深处行去。
星轨童摸索着抓住龟甲上的纹路,突然触到一片温热——那是新浮现的逆命者三字,正随着龟甲的震动微微发烫。
归墟引路。星轨童突然轻声道,盲眼转向凤知微,只有彻底无名的人才能走的路。她的手指在空气中划出星轨的轨迹,我曾在星图里见过,那是......
凤知微打断她,撑着龟甲站起。
她的双腿发软,几乎要栽进云里,却硬撑着挺直脊背,带我去能走的地方。
守名龟的脚步愈发沉重。
当它踏碎最后一片云絮时,一条青石古道从雾中浮现。
每块石板都坑洼不平,布满深浅不一的刻痕——那是历代登梯者的遗言。不行!我不跪!我的孩子不该是祭品!凤知微踉跄着踩上第一块石板,那些刻痕突然泛起幽光,像是被她的血唤醒的记忆。
她突然抱住头,指节抵住太阳穴。
有画面在脑海里炸开:玄色衣袍裹着她,风雪劈头盖脸砸下来,而那人的声音像一团火,阿微别怕,我在。画面转瞬即逝,她却猛地咬破舌尖,血腥味在口腔里蔓延,痛就是我还活着。她对着空气呢喃,像是在和自己确认,痛着,就能记住。
星轨童跟在她身后,盲杖轻轻敲着石板:前面是尽头了。她的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颤抖,双月交蚀只剩一日半......
古道尽头是悬崖。
下方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却有幽蓝光芒从深处漫上来,像是被揉碎的星光。
星轨童的盲眼突然泛起泪光,她指向悬崖下方:那里是星渊回廊,通着祭坛底座。
可进去的人......她顿了顿,喉结滚动,要么疯,要么忘。
凤知微没有说话。
她解下最后一件外袍,露出满臂黑纹与干涸的血痕。
那些黑纹此刻不再狰狞,反而顺着她的血管舒展成半开的莲瓣。
她望着下方的黑暗,胸口的灼痛突然加剧,像是有人在拉她,用最原始的本能拽着她往下坠。
姑娘!星轨童扑过来要抓她的手,却只触到一片冷风——凤知微已经迈出了悬崖。
守命龟在身后发出绵长的鸣叫。
那声音里带着某种决绝,像是在送最后一个名字离开名册。
龟甲上逆命者三字突然泛起金光,又在瞬间熄灭——那是万人名册最后一个名字,悄然脱落。
黑暗吞没了凤知微的身影。
她坠落时,听见无数声音在耳边炸响:信徒们撕毁经幡的脆响,大慈尊冠冕碎裂的清鸣,还有一句被风雪裹着的阿微,我在。
当她的指尖触到回廊入口的石壁时,时间突然停滞了。
墙壁泛着幽蓝的光,像是凝固的水,又像是被冻住的信仰之力。
她的掌心按上去,石壁突然泛起涟漪,映出一张模糊的脸——玄色衣袍,眼尾泛红,正隔着千年的风雪望着她。
我来了。她对着石壁轻声说,声音被黑暗吞没,我来救你。
星渊回廊内,时间似停滞。
墙壁由凝固的信仰之力构成,每一道纹路都泛着幽蓝微光,像是在等待着什么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