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后窗的木棂在凤知微肩头一撞下应声而断,碎木屑混着夜露扑在脸上。
她背着露娘,怀里护着阿蛮,另一只手拖着小满的腰,发间银簪被风卷得乱颤,却仍分出半分神去听身后动静——慈音的尖叫被神殿卫的喊杀声淹没,十三柄淬了圣焰的追魂剑破风而来,剑尖在月光下泛着刺目的白。
“姐姐,剑!”阿蛮突然在她颈窝闷哼。
这孩子竟在剧痛中醒了片刻,小手指向斜上方。
凤知微瞳孔骤缩,她分明用命门穴封了他的六感,可缚魂钉的咒力……
她旋身撞进左侧断墙,后背重重磕在砖角。
追魂剑擦着阿蛮发顶钉进土墙,圣焰腾起的瞬间,凤知微反手甩出腰间的药囊——那是用百日菊、曼陀罗和噬灵鼠王的涎液混炼的“焚圣散”。
药粉遇火即燃,腾起的紫烟裹住追魂剑,剑身“滋啦”作响,圣焰竟被染成浑浊的灰。
“好个凤知微!”慈音的声音从烟幕后穿透而来,“你当这圣城是你撒野的地方?”
凤知微抹了把嘴角的血,借着火光瞥见露娘腕间的荆棘烙印——那是神殿“不洁者”的标记,每道刺痕里都嵌着半粒碎玉,此刻正随着她的心跳微微发烫。
她突然想起前日在露娘茶盏里发现的玉屑,原来不是疏漏,是……
“露娘,”她贴在盲女耳边轻唤,“你腕间的玉,是结界阵眼的钥匙?”
露娘的睫毛剧烈颤动,鲜血从素绢下渗出来,在苍白的脸上洇出两朵红梅:“是……他们说盲女的泪能洗去罪孽,便剜了我的眼;说哑仆的血能滋养神树,便拔了小满的甲……”她的手指攥住凤知微的衣襟,指甲几乎要抠进肉里,“可玉是我藏的,藏在第三片朝南的叶尖,藏在晨露里的月光……”
凤知微突然笑了。
她终于明白,那些被神殿视为“蝼蚁”的“不洁者”,早就在规矩里埋下了反骨——露娘的玉、小满斟酒时故意顿的半息、阿蛮编的柳枝蚂蚱,都是他们用血肉刻下的密码。
“噬灵鼠王!”她低喝一声。
袖中那团灰影“嗖”地窜出,直奔前方屋檐下的青铜灯树。
鼠王口中衔着的晨露髓泛着幽蓝微光,在灯树第七层的莲花灯盏上轻轻一点——那里刻着极小的“净”字,是神殿结界的生门。
“轰——”
整座圣城的灯火突然剧烈摇晃。
凤知微看见东南方的祭坛腾起黑烟,那是被妒心散激疯的祭司们正在砸神像;西市的茶楼传来瓷器碎裂声,几个被神殿强征的绣娘举着剪刀冲出来;就连她脚下的青石板,都在微微震颤——晨露髓融了结界的根基,神坛下的秘密正顺着裂缝往外涌。
“你敢!”慈音终于从紫烟里冲出来,骨珠手钏上的咒文泛着妖异的红。
她抬手要结印,却见凤知微突然将阿蛮递给露娘,反手抽出藏在发间的金错刀。
刀身映着月光,竟与阿蛮心口的缚魂钉暗纹、她手背上的咒印连成一线。
“大祭司可知,缚魂钉的咒文,本是魔纹的残章?”凤知微的声音突然冷下来,“神殿偷了魔尊的禁术,却只学了皮毛——他们用活人养咒,却不知这咒,要以血为引,以怨为媒。”她抬手划开掌心,鲜血滴在金错刀上,“而我,学过完整的解法。”
刀光闪过的刹那,慈音腕间的骨珠突然爆成碎片。
那些刻着咒文的骨渣在空中扭曲成黑雾,竟发出婴儿的啼哭——那是被神殿用来养咒的孩童冤魂。
“这是你骨珠里的第三十七个冤魂,”凤知微的刀尖挑起一片骨渣,“他叫小豆子,七岁,上个月被你亲手钉上供桌。”她转头看向露娘怀里的阿蛮,“和阿蛮一样大。”
慈音的脸色瞬间惨白。
她终于想起,前日整理供桌时,确实有个叫小豆子的男孩挣扎得特别凶,当时她还嫌他吵……
“你、你怎么会知道?”
“因为我是医者。”凤知微的目光扫过满地的神殿卫,扫过慈音颤抖的指尖,扫过露娘脸上的血痕,“医者不仅要治人身上的病,更要治这世道的病。你们藏在神坛下的罪,我替他们一一记着。”
她反手将金错刀插进地面,刀身没入三寸,竟震得整座净心殿嗡嗡作响。
被妒心散激疯的祭司们突然安静下来,他们举着火把凑近,看见青石板缝隙里渗出暗红的液体——那是被神殿活埋在神坛下的“不洁者”的血,在晨露髓的催化下,正顺着结界裂缝往上涌。
“看啊!”不知谁喊了一嗓子,“神坛在流血!”
火把的光映在血水上,照出无数模糊的人脸——有被剜了眼的盲女,有被拔了甲的酒僮,有被钉了缚魂钉的孩童。
他们的嘴一张一合,像是在喊什么,又像是在哭。
“那是……那是被我们处死的‘不祥’!”
“我上个月亲手埋了个绣娘,她怀里还抱着个婴儿……”
人群突然炸开。
几个年长的祭司踉跄着跪在血水边,颤抖的手捧起血水,突然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嚎:“阿娘!是阿娘的银镯子!我当年为了升大祭,把阿娘当‘不洁’活埋了……”
凤知微望着这一幕,喉间突然发紧。
她想起前世在神医谷见过的“血魂引”,本是用来安抚冤魂的禁术,此刻却成了撕开神殿伪善面具的利刃。
“现在,”她转身看向慈音,后者正死死攥着胸口的圣纹,“该你忏悔了。”
慈音突然笑了,笑得癫狂:“你以为这样就能扳倒神殿?就算他们知道了又如何?神说我们是代天行罚,他们敢反抗神?”
“神没说过。”
一道清冽的声音从空中传来。
凤知微抬头,正见一轮玄月破云而出,月光落在她手背上的咒印上,竟与咒印中的魔纹产生共鸣。
更远处,传来龙吟般的低鸣——是沧夜的魔息。
“神说众生平等,”凤知微望着慈音惨白的脸,“是你们,把自己当成了神。”
她弯腰抱起阿蛮,露娘和小满自觉地跟在她身后。
噬灵鼠王窜上她的肩头,晨露髓的微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流血的神坛上,像一把即将落下的剑。
“从今日起,”凤知微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进每个人的耳朵,“神殿的审判席,该换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