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场的风裹着冰碴子割在脸上,守碑人枯瘦的手指突然掐进戒尺裂痕。
那柄曾镇压过百族血脉的玄铁尺地炸成三千金钉,每一枚都裹着鎏金咒文,扎进地脉时震得整座冰原都在晃。
以律为绳,以石为牢——他的声音像锈了千年的钟,撞得人心发闷,禁锢悖逆之血,镇压轮回之根。
头顶突然传来雷霆炸响。
凤知微抬头,看见乌云被撕出个漆黑窟窿,万千雷蛇盘成囚笼,每道电芒都泛着冷白的光,像极了前世那些人举着名号要她自裁时的眼神。
这是上古绝祀阵心镜童子的灵体在识海疯狂闪烁,声音都破了音,一旦落下,连魂魄都会被天道判定为非法存在,从此天地不载、轮回不收——
凤知微却笑了。
她笑的时候,眼角还挂着没擦净的血渍,可那笑意比冰原的雪还冷:非法存在?她指尖弹出银针刺破掌心,血珠溅起的瞬间,袖中龙鳞突然发烫——是渊烬的本源龙血在共鸣,我倒要让这破规矩看看,被他们踩进泥里的,到底能不能翻出天来。
鲜血在空中凝成血色咒印,她闭眼引动识海深处的契约。
心镜童子的灵体突然凝实成半透明的小人,小手按在她后颈:主人要借愿力?
这会让我......
我知道。凤知微反手握住那只虚无的手,但你说过,誓约引使的使命,是见证不可能发生。
另一边,渊烬的龙吟穿透冰壁。
毒龙的虚影在她身后浮现,龙角上的逆鳞剥落一片,化作赤金流光钻进她心口:本君的自由之魂,便借你一刻。
两股力量撞进黑莲印记的刹那,凤知微跪了下去。
她咬着唇,任由剧痛从识海蔓延到四肢百骸——这痛不是伤害,更像某种封印被撕裂的灼热。
她对着虚空低语,声音混着血沫:若有亡魂听得见......不是以神之名,不是以药之名......她攥紧心口,那里还留着小忘化作流光时的温度,以痛之名,回应我。
天地突然静了。
静得能听见守碑人戒尺碎片落地的轻响,能听见冰原深处地脉的呜咽。
然后,第一缕虚影从黑莲里钻了出来。
是个穿灰袍的医女,腰间挂着半旧的药囊,左手还攥着半截断针——那是凤知微前世在火场里没能抢出的针囊。
她抬头时,眼尾的泪痣和凤知微如出一辙。
第二道虚影紧跟着浮现。
蛇族的银纹在他脖颈游走,一支短箭穿透胸膛,却被他生生拔了半截攥在手里。
凤知微认得这张脸,是前世为她挡下致命毒针的蛇侍阿灼,明明该在二十年前就被挫骨扬灰。
第三道、第四道......直到九道虚影将她团团围住。
他们有的穿粗麻短打,有的着华服戴珠钗,有的甚至只剩半截身子——但每一双眼睛都亮得惊人,像黑夜里的星火。
承愿者死,继业者生。九道声音叠在一起,像远古的钟磬,震得绝祀阵的雷网都晃了晃。
守碑人的无面石首终于有了动作。
他颤抖着抬起手,指尖几乎要碰到最近的虚影:你们......都是被历史抹去的存在?
凤知微撑着黑莲长矛站起。
那矛身由九道虚影的执念凝铸,每一道纹路都泛着暗红的光,被你们这些守规则的人,以为名,烧了药庐,屠了村落,碎了魂魄。她握着矛柄的手青筋暴起,可你们看看——
她猛然掷出长矛。
银芒划破雷网的瞬间,所有虚影都发出撕心裂肺的呐喊。
黑莲长矛贯穿守碑人胸膛时,石屑纷飞中,那无面的头颅竟渗出了泪水:或许......规则,本就该被打破一次。
祭场在轰鸣中崩塌。
冰壁裂开蛛网状的纹路,露出地底螺旋向下的阶梯,每一级都刻着已经风化的古老符文。
老驼铃蹲在碎成齑粉的戒尺前,用粗布裹起最大的那截断尺,放进怀里的骨匣。
他抬头看了眼凤知微,没说话,只是朝阶梯方向点了点头,便驼着背消失在尘烟里。
凤知微站在阶梯前,黑莲印记缓缓沉入心口。
耳边有无数低语,像母亲的哼唱,像小忘的叮嘱,像阿灼最后那句小姐快走——可这些声音都渐渐淡了,只剩她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清晰得惊人。
她伸手摸了摸心口,轻声说:我不是药神的分身,不是腾蛇血脉的容器......风卷起她的发梢,她望着地底深处的黑暗,笑意在眼角漾开,我是凤知微,是那个被母亲教着认草药的小女娃,是被背叛过却还能站起来的人。
九幽魔域最高处,沧夜手中的冥刃突然发出嗡鸣。
他猛地睁眼,眼底翻涌着血色魔纹——他看见自己站在轮回池前,掌心抵着池面,池水倒映出襁褓中婴儿的脸。
那婴儿额心,一朵黑莲正缓缓绽放。
祭场的残阳终于沉了下去。
第七个黄昏的月光爬上断壁时,凤知微独自坐在老驼铃留下的骨灯阵中央。
她面前摆着九盏骨灯,每一盏里都浮着片记忆碎片。
风掀起她的衣袖,露出腕间新添的咒印——那是与九道虚影的契约,也是她与命运新的约定。
远处传来地脉震动的闷响。
她抬头望向地底阶梯,眼中有星火在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