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夕是在曼谷一家廉价旅馆的浴缸里醒来的。冷水浸透了他的身体,但让他血液冻结的,是漂浮在水面上的东西——一片片薄如蝉翼、带着细微纹理的、类似人皮的软组织。它们像褪下的蛇皮,在水波中缓缓舒展,散发出一种混合着茉莉花香和腐朽血液的甜腻气味。
他惊恐地坐起,冷水四溢。他检查自己的身体,皮肤完好,但一种诡异的、仿佛被整个剥开过的剧痛和松弛感残留着。他看向墙壁上模糊的镜子,镜中的自己脸色惨白,眼窝深陷,但更可怕的是,在他脖颈右侧,一个原本不存在的、暗红色的复杂刺青赫然在目,像一只蜷缩的婴儿,又像一道邪异的符咒。
记忆碎片涌入脑海:疯狂的夜店,那个美得令人窒息、自称叫“雅”的泰国女郎,她诱人的笑容,还有她递过来的那杯口感奇特的、带着辛辣药草味的深色鸡尾酒。之后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血色与欲望的薄纱。
林夕跌跌撞撞爬出浴缸,发现床头柜上放着一小尊形象诡异、漆黑如炭的婴儿雕像,雕像面前摆着一小碟微浊的液体,散发着和浴缸里一样的甜腻腐臭。雕像的脖子上,用红绳系着一张卷起的纸条,上面用泰文和歪斜的中文写着:「你属于娜娜(Nang Nak)了。七日之内,归来,否则……」
否则什么,没有写。但林夕手臂上的汗毛瞬间竖起。娜娜?他隐约记得,似乎是泰国一个关于难产而死的女鬼的着名传说。
林夕仓皇逃离旅馆,但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如影随形。他开始出现幻觉,眼角余光总瞥见一个穿着传统泰国沙笼、腹部隆起、浑身湿漉漉的白影。夜晚的噩梦愈发清晰,他反复梦见自己被困在一个狭窄潮湿的土穴里,一个面目腐烂的女人抱着一个青紫色的死婴,不断用指甲刮擦他的皮肤,试图将什么冰冷的东西塞进他的身体。
他的健康状况急剧恶化,不是生病,而是一种精血被抽干的虚弱。他对普通食物失去兴趣,却对生肉、特别是带血的肉类产生难以抑制的渴望。更让他恐惧的是,他发现自己受伤后伤口愈合的速度快得反常,但新生的皮肤异常苍白,且感觉麻木。
通过一个在曼谷工作的朋友介绍,林夕找到了一位隐居在湄南河畔破旧高脚屋里的阿赞(法师)。阿赞蓬年纪很大,皮肤像风干的树皮,眼神却锐利如鹰。他只看了一眼林夕脖颈的刺青,闻了闻他身上若有若无的气味,脸色就沉了下来。
「年轻人,你惹上大麻烦了。」阿赞蓬用沙哑的声音说,「这不是普通的鬼缠身,是‘古曼童·娜娜’的复合降头。有人用难产而死的孕妇(娜娜)的怨灵炼制成邪古曼,又用降头术将一部分邪灵之力转嫁到了你身上。」
「转嫁到我身上?」
「你成了活体容器,」阿赞蓬语气冰冷,「也是供养品。你脖颈上的‘古曼咒’,就是标记。下降者通过仪式,让娜娜的怨灵与你共生,吸取你的阳气精血滋养那个邪古曼。你会逐渐被同化,变得半人半鬼,最终完全失去自我,成为下降者的傀儡,或者……直接成为娜娜怨灵新的躯壳。」
阿赞蓬告诉林夕,下降者很可能就是那个叫“雅”的女人,她要么是邪法师本人,要么是邪法师的帮凶。下降的媒介,就是那杯酒和林夕之后必然与“雅”发生的亲密接触——那是完成仪式的重要一环。
「有……有办法解吗?」林夕声音颤抖。
「很难,」阿赞蓬摇头,「这个降头根植于你的血肉和灵魂。要破解,必须找到下降的核心媒介——那尊邪古曼的本体,或者下降者身上必然携带的、与邪古曼同源的法器。用至阳至刚之物,在特定时辰将其彻底摧毁。但下降者绝不会坐视不管。」
阿赞蓬给了林夕一小包用香灰和特殊草药混合的“圣粉”,让他洒在住所周围,可以暂时阻挡低阶邪祟。又给了他一段浸泡过法油的“神力细绳”,让他缠在手腕上,关键时刻能暂时护住心脉。但他强调,这只是拖延,治标不治本。
「记住,」阿赞蓬最后严肃警告,「你的时间不多了。随着‘古曼咒’颜色变深,娜娜的怨灵对你身体的控制会越来越强。你会开始渴望阴气,厌恶阳光,甚至……可能出现‘蜕皮’现象,那是邪灵在改造你的肉身。」
离开阿赞蓬的住处,林夕陷入了更深的恐惧。圣粉和细绳起初有点效果,但“雅”很快找到了他。她不再掩饰,有时直接出现在他的临时住所外,用空洞的眼神看着他,嘴里念诵着诡异的咒文。更可怕的是,林夕感到体内另一个“意识”在苏醒。
他对生肉的渴望难以抑制,一次在菜市场,他看到活鱼宰杀时流淌的鲜血,竟产生了扑上去吮吸的冲动。他的情绪极不稳定,暴躁易怒,一次与当地小贩争执,他差点徒手拧断了对方的胳膊,那股远超常人的力量让他自己都害怕。
夜晚,他被强烈的性欲和自毁冲动折磨。他开始用破碎的玻璃片在手臂上刻画扭曲的符文,鲜血流淌带来的不是疼痛,而是病态的兴奋感,脖颈上的古曼咒在吸血时会微微发热。他在网上寻找一夜情,但在亲密时刻,他会产生掐死对方的暴力幻想,并且对方事后都会莫名病倒。
他意识到自己正在滑向非人的深渊。根据阿赞蓬的提示,以及零星恢复的、关于那晚旅馆的记忆碎片,他推断那尊邪古曼的本体很可能还在“雅”的手中,或者被她藏在某个地方。他必须找到它。
林夕开始利用自己逐渐异化的敏锐感官(对阴气和特定气味的敏感)追踪“雅”。这个过程如同在刀尖上跳舞,他既要对抗体内的邪灵 impulse,又要躲避“雅”和她可能存在的同伙。他查到了“雅”经常出没的一个位于曼谷暗巷里的地下夜店,那里据说进行着一些见不得光的邪术交易。
在一个雨夜,林夕跟踪“雅”来到了曼谷郊外一个废弃的、据说曾用于停放无人认领尸体的古老寺庙(瓦片破碎,佛像倾颓)。寺庙深处,有一个隐藏的地下室。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尸油、腐香和血腥的混合气味。
林夕潜入地下室,眼前的景象让他灵魂战栗。地下室被改造成了一个邪恶的法坛。墙壁上画满了扭曲的符咒,中央供奉着一尊比旅馆那尊更大、更狰狞的黑色邪古曼像,古曼的眼睛是用红宝石镶嵌,闪烁着妖异的光芒。法坛周围点着黑色蜡烛,地上绘制着曼荼罗,但图案邪恶颠倒。
“雅”正跪在法坛前,她脱去了现代装扮,穿着一身古老的泰国丧服,正在用一种尖锐的语调吟唱。法坛上,竟然躺着一个昏迷的年轻男子,似乎是新的祭品。
而最让林夕瞳孔收缩的是,在那尊邪古曼像的胸口,镶嵌着一小块微微搏动的、暗红色的东西——那质感,与他浴缸里褪下的“皮”一模一样!那就是与他生命本源相连的媒介!
就在这时,“雅”发现了林夕。她转过头,脸上不再是妩媚,而是一种非人的狰狞。「你来了,」她的声音如同刮擦骨头,「正好,用你的心和血,完成最后的仪式,让娜娜大人完全苏醒!」
一场恶斗爆发。“雅”身手矫健,力大无穷,还能驱使一些看不见的邪灵攻击林夕。林夕凭借体内邪灵带来的混乱力量勉强抵抗,身上多处受伤,流出的血呈现暗黑色。他砸碎烛台,用火焰攻击“雅”和法坛。
在混乱中,他冲向那尊邪古曼像,目标就是胸口那块搏动的“人皮”。“雅”尖叫着扑过来,指甲变得乌黑尖长,抓向林夕的后心。林夕感到一阵钻心剧痛,但求生的本能让他爆发出最后的力量,用手狠狠插向古曼像的胸口!
林夕的手指刺入了冰冷坚硬的雕像,但触碰到的那个搏动的“人皮”媒介时,却感到一种诡异的血肉相连的触感。他猛地将那块东西抠了出来!
邪古曼像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碎裂声,黑气狂涌。“雅”发出凄厉无比的惨叫,身体像被抽空般瘫软下去,皮肤迅速干瘪腐烂,仿佛瞬间经历了数十年的时光。
地下室剧烈震动,仿佛要塌陷。林夕握着那块还在微微搏动、带着他自身气息的“人皮”媒介,连滚爬爬地逃出了废弃寺庙,消失在倾盆大雨中。
几个月后,林夕回到了中国。他看起来恢复了正常,身上的异状消失了,脖颈上的刺青也淡化为一个浅疤。但他无法真正回归过去的生活。那段经历如同最深的梦魇,刻在了灵魂里。
他变得沉默寡言,畏惧潮湿和寒冷,对肉类依然有心理阴影。更让他不安的是,他偶尔会在极度的疲惫或噩梦中,感到腹部有一种奇怪的、轻微的蠕动感,像是……筋挛,又像是别的什么。
一次偶然的公司体检,医生看着他的b超片子,皱着眉头,一脸困惑:「林先生,你最近有没有受过什么重伤?或者……做过特殊的手术?你的腹腔内部,肝脏附近,有一个很小的、边界很模糊的阴影,形态非常……特别,看起来不像典型的囊肿或肿瘤。建议你去做一个更精密的增强扫描确认一下。这看起来……嗯……几乎像是一个……尚未发育的……胚胎组织,但这怎么可能呢?」
医生后面的话,林夕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他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整个人如坠冰窖。他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看似平坦的小腹。
娜娜……难产而死的怨灵……邪古曼……共生……
一个荒谬而恐怖到极点的猜想,在他脑海中炸开。
雨夜废墟中,他抠出的,真的就是全部吗?还是说,有些更阴毒的东西,早已借着仪式和共生,在他的身体最深处,埋下了一颗更恐怖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