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尔,麻浦区。一间狭小的考试院里,林夕对着电脑屏幕,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屏幕上是她正在翻译的韩国网络小说,充斥着暴力与情色,这是她这个中文系毕业生在异国他乡维持生计的方式。窗外是陌生的霓虹,室内只有敲击键盘的单调声响。
电话铃声突兀地响起,是国际长途。对方自称是韩国“金山文化财产研究所”的职员,用带着口音的英语告知她,她的姨母,一位长期居住在韩国釜山的民俗学者金仁淑,于一周前因意外去世。在整理遗物时,发现林夕是唯一的遗产继承人。
林夕愣住了。她对这位姨母的印象十分模糊,只记得母亲生前曾提过,有个早年远嫁韩国、后来失去联系的妹妹。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悲伤很淡,更多的是茫然,以及一丝对“遗产”的本能好奇。
几天后,她踏上了前往釜山的Ktx列车。研究所坐落在釜山一个略显老旧的街区,接待她的是一位姓朴的中年研究员,表情严肃,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金仁淑女士是我们所里非常资深的民俗学者,尤其擅长研究……嗯……一些比较冷门的民间信仰和传说。”朴研究员递给她一个牛皮纸文件袋,“这是她的遗物清单和遗嘱。主要的学术资料由我们所保管,一些私人物品,特别是她特别注明要交给你的,都在这里了。”
遗物不多:几本厚重的、用韩文和汉字混杂书写的旧笔记本,一些老照片,还有一个小木盒。朴研究员特意指了指那个雕刻着复杂花纹的深色木盒:“金女士特别嘱咐,这个盒子,请你务必……谨慎处理。最好,不要打开。”
不要打开?林夕的心跳漏了一拍。她谢过朴研究员,抱着那个沉甸甸的文件袋和木盒,入住了姨母留下的位于釜山影岛区的一栋老旧的韩屋。韩屋据说有几十年历史,是姨母的婚房,后来独居。院子很大,种着一棵高大的银杏树,但屋内陈设古旧,弥漫着一股檀香和霉味混合的气息。
夜深人静,林夕忍不住好奇,打开了那个木盒。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几件古怪的东西:一把看起来有些年头的、黄铜制成的老式手工铃铛,铃铛表面刻着无法辨认的符文;一小束用红绳捆扎的、干枯粗糙的头发;还有一张泛黄的纸条,上面用汉字写着四个字:“怨铃招鬼”。
铃铛旁边,还有一张更小的字条,是姨母的笔迹,用中文写着:“夕儿,若遇无法摆脱之厄,摇响此铃。然,铃响之时,亦是契约达成之刻。慎之!慎之!”
一股寒意从林夕脚底升起。她赶紧合上木盒,仿佛里面藏着毒蛇。她开始翻阅那些笔记本,里面密密麻麻记录着各种韩国民间传说、巫俗信仰,夹杂着姨母的研究手记。很多内容涉及“鬼神”、“怨灵”、“降神术”和“诅咒”,读起来令人毛骨悚然。其中一页被反复翻阅,标题是 《关于“怨铃”与“替身”的传承研究》 ,旁边用红笔标注:“验证中,极度危险!”
林夕感到一阵不安,正想合上笔记本,指尖却被笔记本内页夹着的一张旧照片刺痛。照片上是一个穿着传统韩服(赤古里裙)的年轻女子,面容清秀,但眼神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哀怨和诡异。照片背面写着两个字:“明熙”,以及一个日期,距今约四十年前。
这个明熙是谁?和姨母什么关系?怨铃又是什么?林夕觉得,姨母的死,或许并不像研究所说的“意外”那么简单。
住在韩屋的第一晚,林夕就遇到了怪事。
半夜,她被一阵极其细微、却又清晰可辨的哭声惊醒。那哭声像是年轻女子,幽怨凄切,仿佛就在院子里的银杏树下。她壮着胆子撩开窗帘一角望去,月光惨白,树下空无一人,只有风声呜咽。
紧接着,她听到了铃声。不是清脆的铃铛声,而是那种老式黄铜铃铛发出的、沉闷而滞涩的“叮……咚……”声,断断续续,仿佛有人在不熟练地、试探性地摇动它。声音的来源,似乎就是她放在客厅桌上的那个木盒!
林夕吓得缩回床上,用被子蒙住头。哭声和铃声持续了十几分钟,才渐渐消失。第二天早上,她检查木盒,铃铛好端端地躺在里面,位置都没变。
她以为是幻听,或许是时差和劳累导致的。但接下来的几晚,情况愈发严重。哭声越来越近,有时仿佛就在窗户外;铃声也越来越清晰,甚至能听出某种特定的、带着恶意的节奏。她开始失眠,精神恍惚,黑眼圈浓重。
她尝试向邻居求助。隔壁住着一对老夫妇,当她磕磕巴巴地用韩语询问晚上是否听到奇怪声音时,老夫妇的脸色瞬间变得惊恐,连忙摆手,用生硬的英语说:“不知道!金女士的事情……我们不清楚!你最好……早点离开!” 说完便匆匆关门,仿佛她是瘟神。
林夕意识到,这栋韩屋和姨母,在这个社区里似乎是一个禁忌。
一天下午,她出门购买生活用品,回来时发现韩屋的院门门把上,挂着一小串用稻草和符纸扎成的东西,上面还用鸡血(或许是)画着扭曲的符号。这是韩国民间常见的辟邪物“符咒”,但此时出现,更像是一种警告。
她感到一种被孤立和监视的恐惧。晚上,她喝了点烧酒壮胆,再次打开姨母的笔记本,试图找到“怨铃”和“明熙”的线索。在笔记本的最后一页,她发现了一段用颤抖的笔迹写下的文字,像是日记:
“它来了……明熙的怨念太深了……‘替身’失败了……铃声每天都在耳边响……我看到了,它就站在银杏树下,穿着那身染血的韩服……下一个……会是谁?……或许,只有找到真正的‘根源’,才能解脱……或者,彻底被吞噬……”
文字到此中断。林夕的心狂跳起来。替身?明熙?染血的韩服?姨母果然不是因为意外死亡!
就在这时,客厅的电话突然刺耳地响起!老旧的黑胶电话机,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吓人。林夕犹豫着接起电话。
电话那头,没有任何人说话,只有一阵阵微弱的、仿佛被掐住脖子发出的哭泣声,和背景里那熟悉的、沉闷的铃声!
林夕猛地摔掉电话听筒,冷汗浸透了后背。
她知道自己卷入了一场超自然的恐怖事件中。姨母的研究触犯了某种禁忌,引来了名为“明熙”的恶灵,而姨母试图用“替身”的方法转移诅咒,却失败了,最终丧命。而现在,这个诅咒,似乎通过遗物,盯上了她这个新的继承人!
走投无路的林夕,根据笔记本中零星的线索,决定去找一位真正的“巫堂”(韩国女巫)。几经周折,在釜山一个偏僻的巷子里,她找到了一位据说很有能力的年轻巫堂,名叫朴神姬。
朴神姬的“神堂”昏暗神秘,布满各种神像和祭品。她听了林夕的叙述,又仔细查看了那个铃铛和那束头发,脸色越来越凝重。她点燃一支香,闭上眼睛,手指开始不规则地颤抖,进入了一种恍惚的状态(韩国巫俗的“降神”)。
几分钟后,她猛地睁开眼睛,瞳孔似乎失去了焦点,用一种异常苍老、沙哑的声音(仿佛被附身)说道:
“怨铃……是‘招魂铃’……也是‘契约铃’……那个叫明熙的女人……死得冤啊……”
通过朴神姬断断续续的叙述,一个悲惨的往事浮现出来:
四十多年前,年轻的明熙与影岛区一个富家子弟相爱并怀孕。但男子家族强烈反对,为了家族声誉,男子及其家人用极其残忍的手段(朴神姬含糊地提到“韩服”、“绳索”和“羞辱”)逼迫明熙流产并最终自尽(或被谋杀,伪装成自尽)。明熙死时,怨气冲天,身穿染血的韩服,发誓要诅咒男子全家断子绝孙。
而林夕的姨母金仁淑,年轻时曾是那户人家的家庭教师,目睹了部分真相,甚至可能出于懦弱或自保,间接参与了掩盖。多年来,明熙的怨灵一直纠缠着那户人家及其相关者。姨母研究民俗,试图用“怨铃”和寻找“替身”的邪术来自保或化解,却反而加深了与怨灵的羁绊,最终被反噬。
“那铃铛,”朴神姬恢复了自己的声音,疲惫地说,“是明熙生前之物,浸满了她的怨念。摇响它,能与她建立联系,或许能短暂驱散其他邪祟,但更可能……是向她发出邀请,让她附身,或者……完成某种‘替身’的契约。你姨母纸条上写的‘契约达成’,指的就是这个。这是饮鸩止渴。”
“那我该怎么办?”林夕绝望地问。
“找到‘根源’。”朴神姬严肃地说,“明熙的尸骨当年被草草埋葬,可能没有得到安息。找到它,为她举行正式的‘慰灵祭’,超度她。否则,她的怨念会一直延续,直到杀光所有相关的人,或者……找到新的‘替身’永远承受她的痛苦。”
她递给林夕一道折成三角形的符咒:“这个能暂时保护你。但时间不多了……月亏之夜,是怨灵力量最强的时候。下一个满月之前,你必须解决这件事。否则……”她没有说下去,但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林夕带着符咒和沉重的压力回到韩屋。她开始根据朴神姬提供的模糊方向和姨母笔记本里的线索,调查明熙的埋葬地点。这个过程充满了困难,那户富家早已没落搬离,知情人讳莫如深。
与此同时,恶灵的骚扰变本加厉。她不仅在夜里能听到哭声和铃声,白天也开始出现幻觉。她会突然在镜子里看到身后站着一个穿染血韩服的女人;做饭时会发现水流变成红色;甚至有一次,她醒来发现自己的手腕上出现了几道淡淡的、像是被绳索勒过的淤青!
恐惧和绝望折磨着她。她想过逃跑,扔掉铃铛。但朴神姬警告过她,怨灵已经认定了她,逃到哪里都没用。唯一的生路,就是面对。
经过多方打听和苦苦哀求,林夕终于从一个年迈的墓地管理员那里得知,明熙的尸骨可能被埋在影岛一座早已废弃的荒山乱葬岗,那里专门埋葬无人认领或横死之人。
月亏之夜,阴风阵阵。林夕带着手电、铁锹和朴神姬给她的一些简单祭品,独自一人爬上了那座荒山。山路崎岖,树影婆娑,如同鬼影幢幢。她手中的符咒微微发热,仿佛在警示着周围的危险。
根据模糊的指示,她找到了一片地势低洼、杂草丛生的地方。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腐土味。她凭借直觉和一丝微弱的、阴冷的感应,开始挖掘。
泥土很湿,很重。挖了不知多久,铁锹终于碰到了硬物——是一块简陋的、已经快腐烂的木牌,上面模糊地刻着“无名氏”之类的字眼。木牌下,是一具残缺不全的白骨,白骨上还缠着一些破烂的、暗红色的韩服布料!
找到了!明熙的遗骸!
林夕强忍着恐惧和恶心,按照朴神姬教导的简单仪式,摆上祭品,点燃香烛,开始磕磕巴巴地念诵超度的经文。她祈求明熙安息,放下怨恨。
然而,仪式进行到一半,周围的气温骤然下降!狂风大作,吹灭了蜡烛!手电筒的光线开始剧烈闪烁!
一个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啸从四面八方响起!那个穿着染血韩服、面色青白、双眼流着血泪的明熙怨灵,缓缓地从白骨上升起,悬浮在空中!她的怨气如同实质的黑雾,笼罩了整个乱葬岗!
“为什么……为什么现在才来?!”怨灵的声音充满了无尽的痛苦和愤怒,“你们……都该死!都要陪我!!”
显然,简单的慰灵祭根本无法平息她积累了四十多年的滔天怨念!怨灵伸出鬼爪,猛地扑向林夕!
林夕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地掏出了那个一直带在身边的怨铃!绝望之中,她想起了姨母的纸条——“若遇无法摆脱之厄,摇响此铃”!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她用力摇动了铃铛!
“叮——咚——!”
沉闷而诡异的铃声响起,仿佛带有某种魔力。扑向林夕的怨灵猛地一滞,发出痛苦的哀嚎,身影变得模糊了一下。
但铃声也像打开了另一个开关。林夕感到一股冰冷刺骨、充满怨恨的能量,顺着摇铃的手臂,疯狂地涌入她的身体!她的视线开始扭曲,耳边充满了无数冤魂的哭嚎!她看到了一些不属于自己的记忆碎片:被逼迫、被羞辱、被勒紧脖颈的窒息感……
是明熙的记忆和感受正在涌入她的意识!
这就是“契约达成”?以自身为容器,容纳怨灵,暂时获得力量,但代价是……逐渐被同化,成为怨灵新的“替身”?
林夕在极度的痛苦和混乱中,凭借最后一丝理智,对着明熙的怨灵,用尽全身力气喊出了朴神姬教给她的一句关键咒文(希望能安抚或束缚灵体的韩语),同时将手中那道已经变得滚烫的符咒拍向了怨灵!
轰!
一股强大的冲击力将林夕掀翻在地。她失去了知觉。
林夕在医院的病床上醒来。是朴神姬根据感应,带人找到了昏迷在荒山上的她。警方对外宣称是登山意外。
明熙的遗骨被重新安葬。那栋韩屋被林夕迅速变卖。她离开了釜山,甚至很快离开了韩国。
表面上,生活恢复了平静。噩梦似乎结束了。朴神姬也说,明熙的怨念应该已经消散。
但林夕知道,有些东西改变了。她对某些特定的场景(如韩服、铃铛声、银杏树)会有过激的反应。她的性格变得比以前更加阴郁和敏感。更可怕的是,在极少数情绪失控的瞬间,她会无意识地说出一些流利的、她原本并不精通的韩语词汇,语调哀怨,像极了那个晚上的明熙。
那晚的铃声,不仅暂时驱退了恶灵,更像是在她的灵魂上打开了一道无法完全闭合的缝隙。明熙的怨念并未完全消失,而是有一小部分,如同最深的烙印,与她自身的恐惧和创伤纠缠在一起,潜藏在了她的心底。
她摆脱了韩国的鬼屋,却可能永远无法摆脱那个夜晚,以及随之入住她内心的、那一缕异国的怨魂回响。她成了自己的一部分阴影的“替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