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村闹黄鼠狼,牲畜被咬死,女人夜夜做春梦。
村长请来高人,说是黄大仙作祟,要献祭童男童女。
抽签选中了我弟弟和村花。
祭祀那晚,我偷偷跟去后山,看见村民围着篝火跪拜一尊诡异石像。
石像突然转动眼珠,咧嘴一笑:“本仙要的,是你们的魂。”
村长的皮肤像脱衣服一样剥落,露出满身黄毛。
整个村子,原来早已成了黄鼠狼的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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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村,挂在半山腰上,像块被遗忘的破补丁。地薄,长不出多少庄稼,日子过得紧巴巴。但最近,比穷更瘆人的是闹黄鼠狼。不是一只两只,是一窝一窝的,邪性得很。
起初是鸡鸭。今天少一只,明天发现被吸干了血丢在圈里,脖子上两个细小的牙印。后来是猪羊,好好的牲口,一夜之间就被开膛破肚,内脏掏得干干净净,那伤口不像野兽撕咬,倒像是被什么小巧锋利的东西精心切割过。
但最让人心里发毛的,是村里的女人们。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们夜里开始做一样的梦。不是噩梦,是春梦。梦里有个看不清脸的男人,穿着黄绸衫,身上一股骚烘烘的甜腻味儿,对着她们笑,动手动脚。第二天醒来,浑身酸软,眼底发青,像是被抽干了精气。起初还羞于启齿,后来发现大家都一样,恐慌就像瘟疫一样传开了。
“是黄大仙!肯定是黄大仙看上了咱们村的风水!” 村里的老人磕着旱烟袋,一脸讳莫如深。
黄大仙,我们那儿对成了精的黄鼠狼的称呼。这东西邪门,记仇,也……好色。
村长王老棍坐不住了。再这么下去,村子就完了。他派人去山外请了个高人。
高人是个干瘦的老头,穿着脏兮兮的道袍,眼睛眯缝着,看人时透着一股凉气。他在村里转了一圈,又去丢了牲畜的人家看了看,最后站在村口那棵老槐树下,掐指一算,脸色就沉了下来。
“没错,是黄大仙。” 他声音沙哑,像砂纸磨过木头,“而且不是寻常的精怪,是有了年头、受了香火的‘仙家’。你们村,怕是占了它的洞府,或者无意中冲撞了它。”
村民们吓得面如土色,围着高人七嘴八舌地求救命法子。
高人沉吟半晌,浑浊的眼睛扫过人群,特别是在那些年轻姑娘和孩子身上停留良久,才缓缓开口:“黄大仙动了怒,寻常供奉打发不了。它这是要……要人。”
人群一阵骚动。
“要……要人?” 王老棍的声音发颤。
“童男童女。” 高人吐出四个字,像四块冰砸在每个人心上,“选一对童男童女,在月圆之夜,送到后山它的洞府前献祭。或许……能平息它的怒火,保村子平安。”
死一样的寂静。然后,女人们的哭声、男人们的骂声、孩子们的尖叫响成一片。
“不行!绝对不行!” 我爹梗着脖子吼,把我弟弟死死搂在怀里。我弟才八岁,吓得小脸煞白,尿了裤子。
可恐慌像野草一样疯长。不断有牲畜死亡,女人们的精神越来越差,有人开始胡言乱语,说看见黄影子在窗户外头笑。村子被一种绝望的疯狂笼罩了。
王老棍和几个族老关起门来商量了一天一夜。第二天,祠堂门口摆上了签筒。
“抽签!生死由命!为了村子,只能这么办了!” 王老棍的声音带着一种残忍的决绝。
空气像是凝固了。所有适龄孩子的家人都被逼着到场,我娘哭晕过去好几次,被我爹死死架着。我紧紧攥着弟弟冰凉的小手,他浑身都在抖。
签筒哗啦啦地响,每一声都敲在人的神经上。
一支签掉了出来。
“林小宝。” 王老棍念出我弟弟的名字。
我娘当场瘫倒在地。我爹眼睛血红,像要杀人。
另一支签。
“张翠儿。” 村东头张木匠的闺女,十六岁,是村里最好看的姑娘,此刻脸白得像纸,被她娘死死抱着,哭得快要断气。
完了。我脑子里嗡的一声。我那个拖着鼻涕、整天跟在我屁股后头喊姐姐的弟弟,还有那个见人就脸红、绣花最好的翠儿姐……
祭祀定在三天后的月圆之夜。
这三天,村子像个巨大的坟墓。我家灶冷锅凉,爹娘一夜之间老了十岁。弟弟吓傻了,整天缩在墙角,不哭也不闹。我心里像有一把火在烧,又像被冰水浸透。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弟弟去死!
祭祀那晚,月亮大得吓人,惨白的光照得地上跟铺了一层霜。后山那片乱坟岗子,就是高人指的“洞府”所在。
村民们默默聚集,脸上是麻木和一种诡异的狂热。王老棍和几个壮汉押着我弟弟和张翠儿。弟弟被吓傻了,呆呆地走着。张翠儿被堵着嘴,捆着手脚,眼泪流干了,眼神空洞。
他们朝着后山走去。我咬咬牙,远远地跟在后面,借着树林和夜色的掩护,心脏跳得像要炸开。
乱坟岗子中间,不知何时堆起了一个柴堆,点起了篝火。火焰跳跃着,映着周围那些歪歪扭扭的墓碑和一张张麻木的脸,显得格外阴森。
篝火前,立着一尊石像。不知道是什么年月留下的,风吹雨打得面目模糊,只能勉强看出个蹲坐的轮廓,像狗又像狐狸,透着邪气。
王老棍指挥着村民围着篝火和石像跪了下来,开始磕头,嘴里念念有词,说着祈求大仙息怒、保佑村子的话。
我躲在一块大石头后面,屏住呼吸看着。
我弟弟和张翠儿被放在石像前。弟弟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开始小声啜泣。张翠儿挣扎起来,发出呜呜的声音。
仪式进行到高潮,王老棍端起一碗浑浊的水,就要往石像上泼。
就在这时——
那尊面目模糊的石像,脑袋突然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我以为自己眼花了,使劲揉了揉眼睛。
没错!石像那双原本只是两个凹坑的眼睛,竟然缓缓转动了一下,看向了跪在地上的村民!石质的嘴角,一点点向上咧开,形成了一个极其僵硬、无比诡异的笑容!
一个沙哑、阴冷,仿佛无数细碎声音叠加在一起的非人语调,直接在每个人的脑海里响了起来,盖过了风声和火焰的噼啪声:
“愚蠢的东西……”
“本仙要的,哪里是这两个嫩芽子的肉身……”
“本仙要的,是你们这满村……虔诚又恐惧的……生魂啊!”
话音落下,跪在最前面的王老棍,身体猛地一僵。
然后,在所有人惊恐万分的注视下,他的皮肤,从头顶开始,沿着脊背,出现了一道裂缝。就像一件穿旧了的衣服,那层人皮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缓缓地、完整地剥落下来!
人皮下面,露出的不是血肉,而是密密麻麻、油光水滑的——黄毛!
一张尖嘴猴腮、带着奸诈笑容的黄鼠狼的脸,从剥落的人皮里钻了出来!它抖了抖身子,站了起来,一双豆大的绿眼睛,在火光下闪着幽光。
不仅仅是王老棍!
就像连锁反应,跪在地上的村民们,一个接一个,他们的皮肤开始扭曲、剥落!张三叔、李四婶、王老五……我熟悉的那些面孔,像脱衣服一样,纷纷褪下了人皮,露出了底下黄鼠狼的本体!
大大小小,成百上千只黄鼠狼!它们人立而起,围着篝火,发出“吱吱”的尖笑,绿油油的眼睛齐刷刷地看向吓傻了的弟弟和翠儿,也看向了躲在大石头后面的我!
整个村子!原来早就不是人的村子了!根本就是一个巨大的黄鼠狼窝!所谓的闹黄鼠狼、请高人、献祭童男童女……全是它们自导自演的一场戏!目的就是为了汲取我们这些仅存活人的恐惧和绝望,甚至是我们自愿献上的灵魂!
我浑身血液都冻住了,手脚冰凉,连呼吸都忘了。巨大的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了我的心脏。
那只由王老棍变成的、最大的黄鼠狼,舔了舔尖利的牙齿,绿眼睛转向我藏身的方向,发出了尖锐的笑声:
“嘻嘻……还有一个……自己送上门来的……”
那些密密麻麻的黄鼠狼,全都转过头,成百上千双绿油油的眼睛,在惨白的月光和跳跃的篝火下,锁定了我。
我瘫软在地,最后的意识里,只剩下那满山遍野的、吱吱喳喳的尖笑,和那双越来越近的、贪婪的绿眼睛。
那只由王老棍变成的、最大的黄鼠狼,舔了舔尖利的牙齿,绿眼睛转向我藏身的方向,发出了尖锐的笑声:
“嘻嘻……还有一个……自己送上门来的……”
那些密密麻麻的黄鼠狼,全都转过头,成百上千双绿油油的眼睛,在惨白的月光和跳跃的篝火下,锁定了我。
我瘫软在地,四肢像是被抽走了骨头,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巨大的恐惧不是让我想逃跑,而是像一块浸透了冰水的巨石,把我死死压在原地,连呼吸都变成了奢侈的挣扎。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濒死般的抽气声,却喊不出半点求救。
满山遍野的“吱吱”尖笑汇成一股音浪,冲击着我的耳膜,钻入我的脑髓。那笑声里充满了戏谑、贪婪和一种玩弄猎物般的残忍。
弟弟林小宝和村花张翠儿,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变故彻底吓懵了。小宝连哭都忘了,呆呆地看着那些褪下人皮、露出黄毛的“乡亲”,小脸扭曲成一个恐惧到极致的表情。张翠儿则是两眼一翻,直接晕死过去,软软地倒在冰冷的乱石地上。
“老仙家英明!” 一只体型稍小、人立时还保持着几分李四婶模样的黄鼠狼,用尖细的嗓音谄媚地对着最大的那只(前王老棍)叫道,“这两个嫩芽子的魂儿最是纯净,正好给仙家打打牙祭!后面那个……嘿嘿,魂儿虽然受了惊,但胜在新鲜,够咱们小的们分润分润了!”
“急什么。” “王老棍”黄鼠狼慢条斯理地挥了挥爪子,绿油油的眼睛在我和弟弟妹妹之间来回扫视,像是在欣赏砧板上的鱼肉,“好饭不怕晚。这戏,还没唱完呢。”
它转向那尊诡异的石像,人立而起,前爪合十,像人一样拜了拜,语气变得恭敬而诡异:“石尊,您看……先从哪个开始?这童男童女的魂,需得在极致恐惧中抽取,方显美味,也最合您的胃口。”
那石像咧开的石头嘴巴似乎动了一下,发出一种沉闷的、仿佛石头摩擦般的嗡鸣:“唔……童男阳气初生,童女阴元未泄……皆是上品。便依你,先让这满村的‘信徒’,给他们再加点‘料’吧。”
“得令!” “王老棍”黄鼠狼兴奋地吱叫一声,转过身,对着漫山遍野的黄鼠狼群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
下一刻,更令人头皮发麻的事情发生了。
那些黄鼠狼,开始像人一样,围绕着篝火和石像,跳起了一种极其扭曲、怪异的舞蹈。它们的动作僵硬而狂乱,前爪挥舞,后蹄蹬踏,嘴里发出不成调的、仿佛吟唱又似诅咒的尖锐声响。空气中那股骚烘烘的甜腻气味骤然浓烈起来,几乎令人作呕。
随着它们的舞蹈,篝火的火焰猛地蹿高,颜色却变成了诡异的幽绿色。绿光映照下,整个乱坟岗仿佛化作了森罗鬼域。
我眼睁睁地看着,弟弟小宝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瞳孔却涣散了,嘴里发出无意义的嗬嗬声,嘴角流出白沫。他像是看到了什么极端恐怖的东西,小小的身体蜷缩成一团,双手死死地抓着自己的胳膊,指甲深陷进皮肉里,渗出血丝。
“不要……不要过来……爹……娘……姐姐……” 他断断续续地哭喊着,声音凄厉得不似人声。
而晕过去的张翠儿,身体也开始无意识地抽搐,脸上浮现出极其痛苦和屈辱的表情,仿佛在梦中正遭受着不堪的凌辱。
它们在抽取他们的恐惧!用这种邪门的仪式,放大并品尝弟弟和翠儿临死前的极致情绪!
不!不能这样!
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力气,混合着绝望的愤怒,猛地冲上了我的头顶。我不能就这么看着弟弟被它们活活折磨死!
我猛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捡起脚边一块棱角尖锐的石头,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母兽,发出嘶哑的怒吼,朝着那只最大的“王老棍”黄鼠狼冲了过去!
“放开我弟弟!”
我的举动显然出乎了它们的意料。黄鼠狼群的舞蹈停顿了一瞬。
“王老棍”黄鼠狼转过头,绿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变成了浓浓的讥讽和不屑。它甚至没有躲闪,只是随意地一抬爪子。
一股无形的、巨大的力量猛地撞在我胸口。
我像被狂奔的野牛顶到,整个人倒飞出去,重重地摔在几米外的乱石堆里。胸口剧痛,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了出来。石头脱手飞出,不知道滚到了哪里。
“啧,”“王老棍”黄鼠狼摇摇头,“不自量力。人呐,就是这么蠢,明明吓得要死,还总想逞英雄。”
它不再看我,重新将注意力放回仪式上。舞蹈和吟唱更加狂热。
弟弟的哭喊声越来越微弱,身体抽搐的幅度也越来越小,眼神开始涣散,脸上笼罩上一层死灰色。
翠儿更是早已没了声息,只有身体还在本能地轻微抽动。
绝望像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我。我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就在这时,我的目光无意中扫过了那尊诡异的石像。
在幽绿色的篝火映照下,我忽然发现,石像底座靠近地面的位置,似乎刻着一些模糊的字迹。那字迹被苔藓和泥土覆盖了大半,但在跳动的绿光下,隐约可见。
那不是普通的文字,歪歪扭扭,像符咒,又像某种古老的象形文字。而在那些字迹的中央,似乎嵌着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凹槽,形状……很像一把钥匙?
一个几乎被遗忘的记忆碎片,猛地闪过我的脑海。
奶奶去世前,神智已经不太清醒的时候,曾经塞给过我一个锈迹斑斑、形状古怪的小铁片,嘴里反复念叨着:“后山……石头……钥匙……堵住……堵住……”
当时我只当是老人的胡话,那铁片看起来也毫无用处,就被我随手扔在了老屋床底的破木盒里。
难道……奶奶说的“石头”就是这尊石像?“钥匙”就是那个铁片?“堵住”……是堵住什么?堵住这些黄鼠狼?还是堵住这个所谓的“黄大仙”?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唯一的一丝火星。
我必须回去!回老屋找到那个铁片!
可是……怎么回去?眼前是成百上千成了精的黄鼠狼,它们会放我走吗?
我看着弟弟越来越微弱的气息,看着那尊贪婪吸收着恐惧能量的石像,心一横。
装死!
我立刻屏住呼吸,放松身体,闭上眼睛,连眼皮都不敢颤动一下,努力让自己像一具真正的尸体。胸口还在火辣辣地疼,但我拼命忍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耳朵里充斥着黄鼠狼尖利的吟唱和弟弟逐渐消失的呜咽。
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只是几分钟,但我感觉仿佛过了几个时辰。
仪式似乎进入了关键时刻。吟唱声变得高亢尖锐,绿色的火焰冲天而起,连空气都在震动。
我感觉到有细小的爪子踩过我的手臂,有骚臭的气息喷在我的脸上,但它们似乎真的把我当成了死人,没有过多停留。
机会!
就在吟唱声达到最顶峰,所有黄鼠狼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石像和祭品上的瞬间,我猛地睁开眼,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像一只受惊的兔子,朝着下山的路连滚带爬地冲去!
“吱?!”
身后传来了黄鼠狼惊怒的尖叫声。
我头也不回,拼命地跑!山路崎岖,荆棘划破了我的衣服和皮肤,但我感觉不到疼痛。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老屋!床底!铁片!
风声在耳边呼啸,夹杂着身后越来越近的、密集的爪子奔跑声和愤怒的吱吱叫。它们追上来了!
我不能停!停下就是死!弟弟还在等我去救他!
我几乎是凭着本能,连滚带爬地冲下了后山,冲进了死寂的村庄。村子里空无一人,不,是空无一“人”,家家户户门窗紧闭,透着死气。
我冲进自家摇摇欲坠的老屋,扑到床底,疯狂地摸索着那个破木盒。
找到了!
我颤抖着打开盒子,在一堆杂物里,摸到了那个冰凉、锈迹斑斑的古怪铁片——那把“钥匙”!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了密集的、令人牙酸的抓挠声和吱吱尖叫声。绿油油的光点,在窗外密密麻麻地亮起。
它们把屋子包围了!
我握紧冰冷的铁片,背靠着冰冷的土墙,心脏几乎要冲破胸膛。
唯一的生路,似乎就是回到那个最恐怖的地方。
我看向窗外那些贪婪的绿眼睛,又看了看手中这把唯一的、不知用途的“钥匙”。
绝望之中,一丝疯狂的念头涌了上来。
回去!回到乱坟岗!用这把钥匙,堵住那个鬼东西!
我深吸一口气,猛地撞开摇摇欲坠的房门,在无数黄鼠狼扑上来的瞬间,朝着后山,朝着那绿色的地狱,决绝地冲了回去……
我握着那枚锈迹斑斑、冰凉刺骨的铁片,像握着一块烧红的炭,又像是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屋外,抓挠声和尖叫声如同潮水般汹涌,木门在撞击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绿油油的光点密密麻麻地贴在窗户纸上,贪婪地窥视着屋内。
不能死在这里!弟弟还在等我去救他!
一股血气猛地冲上头顶,压过了胸腔的剧痛和四肢的酸软。我环顾四周,目光落在墙角那盏落满灰尘的煤油灯上。我冲过去,摸索着找到一盒受潮的火柴,划了三四根才点燃灯芯。昏黄的光晕勉强驱散了一小片黑暗,却更衬得窗外那些绿眼狰狞。
我抓起煤油灯,又瞥见灶台旁那把用来劈柴的、锈迹更重但分量十足的柴刀。没有犹豫,我左手提灯,右手握紧柴刀,猛地吸了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撞向了那扇岌岌可危的木门!
“砰!”
木门向外弹开,撞飞了两只扑上来的黄鼠狼。我趁机冲了出去,煤油灯的光晕在黑暗中划出一道摇曳的轨迹。
“吱吱——!”
愤怒的尖叫声瞬间将我淹没。无数黑影从四面八方扑来,利爪带风,腥臭扑鼻。我疯狂地挥舞着柴刀,毫无章法,只凭着求生的本能。刀锋砍中肉体的钝响,黄鼠狼临死的惨嚎,还有它们牙齿刮过柴刀的刺耳声音,混杂在一起。温热的、带着浓烈骚臭的液体溅了我满头满脸。
我什么都顾不上了,只知道朝着后山的方向,拼命地跑!挥刀!再跑!
煤油灯在剧烈的奔跑中忽明忽暗,好几次几乎熄灭。光线所及之处,尽是攒动的黄影和闪烁的绿眼。小腿和手臂传来一阵阵刺痛,不知道被划伤了多少口子。但我感觉不到疼,恐惧和救弟弟的执念像两股麻绳,死死吊着我的一口气。
冲过村口的歪脖子老槐树,再次踏上通往乱坟岗的山路。身后的追兵似乎少了一些,但仍有十几只体型较大的黄鼠狼紧追不舍,它们的速度更快,动作更狡诈,不时从侧面或头顶的树枝上发动袭击。
山路比下来时更加难行,黑暗和疲惫让我的脚步踉踉跄跄。好几次我差点被树根绊倒,全靠挥刀逼退近身的攻击才勉强站稳。胸口被“王老棍”击中的地方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
快到了!我已经能看见乱坟岗上空那冲天的幽绿色火光,听到那狂热扭曲的吟唱声越来越清晰。
弟弟……坚持住!姐姐来了!
终于,我连滚带爬地冲回了那片人间地狱。眼前的景象让我心脏骤停。
篝火的绿色火焰比之前更加炽烈,几乎照亮了整个乱坟岗。那尊石像此刻仿佛活了过来,表面流动着幽光,那张石嘴咧得更开,像是在无声地狂笑。石像周围,密密麻麻的黄鼠狼如同朝圣般跪拜、舞蹈,它们的身体里飘出丝丝缕缕半透明的、带着恐惧和绝望气息的能量,如同百川归海,被石像贪婪地吸收进去。
而石像前方,弟弟小宝和村花张翠儿,已经奄奄一息。
小宝小小的身体蜷缩得像只虾米,脸色灰败,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眼神彻底涣散,嘴角残留着白沫和血丝。张翠儿更是早已一动不动,面如金纸,仿佛生命已经被抽干。
那只最大的“王老棍”黄鼠狼,正人立在那尊石像旁边,张开嘴,对着石像底座一个不起眼的小孔,似乎在引导和享受着那些汇聚而来的灵魂能量。它看到我居然去而复返,绿眼睛里闪过一丝极其拟人化的错愕,随即变成了暴怒。
“找死!”它发出一声尖锐的咆哮,放弃了引导,化作一道黄影,带着凌厉的腥风朝我扑来!速度比之前快了数倍不止!
它身后的黄鼠狼群也停止了吟唱,齐刷刷地转过头,无数双绿眼锁定了我,发出威胁的低吼。
就是现在!
我没有丝毫犹豫,将手中的煤油灯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堆燃烧着绿色火焰的篝火扔了过去!
玻璃灯罩碎裂,煤油泼溅在绿色的火焰上。
轰——!
一声闷响,绿色的火焰仿佛被注入了狂暴的能量,猛地炸开一团巨大的、混杂着黄黑颜色的火球!炙热的气浪夹杂着煤油和皮毛烧焦的臭味扑面而来!
“吱——!”
离得最近的几十只黄鼠狼瞬间被点燃,变成了翻滚的火球,发出凄厉至极的惨叫。整个乱坟岗一片大乱!
“王老棍”黄鼠狼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爆炸阻了一阻,动作慢了半拍。
趁此机会,我像一头疯虎,不顾一切地冲向那尊石像!我的目标不是那只最大的黄鼠狼,而是石像底座那个刻着模糊字迹、带有凹槽的地方!
“拦住她!” “王老棍”发出惊怒的尖叫。
几只悍不畏死的黄鼠狼从侧面扑来,利爪撕开了我的胳膊和大腿,剧痛传来,但我不管不顾,右手柴刀胡乱挥舞逼退它们,左手紧紧攥着那枚铁片钥匙,眼睛死死盯着那个凹槽!
近了!更近了!
我甚至能看清那凹槽的形状,果然和手中的铁片一模一样!
就在我即将扑到石像底座的瞬间,“王老棍”黄鼠狼终于摆脱了火焰的干扰,带着滔天的怒火,锋利的爪子闪烁着寒光,朝着我的后心狠狠抓来!这一下要是抓实了,绝对能掏出我的心脏!
我能感觉到背后那致命的锐风!
躲不开了!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我做出了唯一的选择——不躲不闪,将所有的力量、所有的希望,都灌注到左手上,朝着那个凹槽,狠狠地将铁片按了进去!
“不——!” “王老棍”黄鼠狼发出了绝望而恐惧的尖叫,它的利爪几乎已经触碰到了我的后背衣服!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清晰无比的机括转动声,在喧嚣的战场上响起,却仿佛盖过了一切声音。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那只即将抓碎我心脏的爪子,硬生生停在了半空。
石像脸上那诡异狂笑的表情瞬间僵住,然后,像风化的沙雕一样,开始出现细密的裂纹。
底座那些模糊的字符,骤然亮起刺目的白光!
“吼——!”
石像内部发出了一声非人非兽、充满了无尽痛苦和愤怒的咆哮!那声音震得地动山摇!
“不!该死的守印人!你毁了本仙的法身!毁了百年的谋划!” 石像的咆哮声震耳欲聋,裂纹迅速蔓延全身。
插入凹槽的铁片也变得滚烫,白光顺着我的手臂蔓延上来,一股灼热却并不伤人的力量涌入我的身体,驱散了部分的寒冷和疲惫。
“快!毁了它!用刀!砍碎它!” 一个苍老而焦急的声音,仿佛直接在我脑海中响起!是奶奶的声音?!是那把钥匙里残留的意念?!
我来不及细想,几乎是本能地举起右手沉重的柴刀,将刚刚涌入身体的那股灼热力量全部灌注其中,朝着布满裂纹的石像,用尽平生最大的力气,狠狠劈了下去!
“给我碎!”
柴刀砍在石像上,发出的却不是金属碰撞石头的声音,而是一种类似琉璃破碎的清脆响声!
咔嚓——哗啦!
石像应声而碎,炸裂成无数块失去光泽的碎石!
在石像碎裂的核心位置,一团浓郁得化不开的、由无数扭曲人脸和黑气组成的阴影发出一声凄厉无比的尖啸,猛地窜出,似乎想要逃离!
但那些从底座字符发出的白光,如同牢笼般瞬间合拢,将那团阴影死死束缚、净化,最终在刺目的光芒中消散殆尽。
“不——!” “王老棍”黄鼠狼,还有其他所有黄鼠狼,在石像碎裂、阴影消散的瞬间,齐刷刷地发出了绝望的哀嚎。它们身上的“人皮”伪装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般迅速消融,露出了真正的黄鼠狼本体,但它们的身体也开始变得透明,仿佛失去了维系存在的根基。
“百年道行……毁于一旦……”“王老棍”黄鼠狼死死地盯着我,绿眼睛里充满了无尽的怨毒,但它的身体已经开始寸寸瓦解,“守印人……我们……不会放过你的……”
话音未落,它和所有的黄鼠狼,都化作了缕缕青烟,消散在尚未完全熄灭的篝火余烬和黎明前的黑暗中。
一切,突然安静了下来。
只有篝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和我粗重如风箱般的喘息。
绿色的火焰熄灭了,只剩下正常的橘红色火苗在跳动,映照着满地狼藉——碎石、灰烬、以及……躺在地上生死不知的弟弟和小翠。
“小宝!” 我丢掉柴刀,连滚爬爬地扑到弟弟身边。
他还有微弱的呼吸!虽然气若游丝,脸色惨白,但胸口还有轻微的起伏!
“小宝!醒醒!姐姐来了!姐姐来了!” 我把他抱在怀里,眼泪终于决堤而出,混合着脸上的血污和灰烬,滴落在他冰凉的小脸上。
我又爬到张翠儿身边,探了探她的鼻息。还有气!虽然比弟弟更微弱,但还活着!
天边,泛起了一丝鱼肚白。黎明,终于到来了。
我瘫坐在地上,抱着弟弟,看着满地消散的妖邪和碎裂的石像,恍如隔世。奶奶留下的钥匙,守印人……这一切背后的真相,远比我想象的更加复杂和可怕。
但至少,眼下,我们活下来了。
我看着怀中弟弟微微颤动的睫毛,感受着他逐渐回暖的体温,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和微弱的希望,慢慢取代了极致的恐惧。
阳光,终于艰难地刺破了山间的浓雾,照亮了这片曾经被妖邪占据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