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善商店的捐赠箱总是塞得满满的。苏瑾费力地从里面扯出一件看起来还算厚实的驼色大衣时,指尖触到了一抹异样的冰凉滑腻。她下意识缩回手,那件压在大衣下面的衣物被她带了出来,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是一件旗袍。
一件旧得惊人的旗袍。颜色是那种褪了色的、灰败的绿,像是被岁月反复搓洗浸泡,失去了所有鲜亮。面料是软缎,却毫无光泽,摸上去有种奇怪的、沁入骨髓的凉意,仿佛它不是布料,而是某种冷血动物的皮。上面用同色系的、稍深一点的丝线绣着繁复的缠枝莲纹样,针脚细密得诡异,那些枝蔓扭曲盘绕,看久了让人头晕目眩。
太旧了。旧得甚至不该被放进捐赠箱,而该直接丢弃。
但鬼使神差地,苏瑾没有把它扔回箱子里。或许是那刺绣的精美打动了她,或许是那灰败颜色里透出的某种难以言说的孤寂感。她把它叠好,和其他几件挑出来的旧衣一起,带回了家。
她租住的公寓很小,采光也不太好,总带着一股淡淡的潮气。她把那件旗袍单独拿出来,犹豫了一下,还是挂进了卧室那面落地镜旁的衣橱里。和衣橱里她那些颜色鲜亮、款式现代的衣物挂在一起,这件旧旗袍显得格格不入,像是一个从泛黄老照片里走出来的幽魂,沉默地占据了一角。
挂好后,她退开两步,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旁边的镜子。
镜子里映出她略显疲惫的脸,和身后衣橱里那抹灰败的绿色。
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她皱了皱眉,凑近镜子。镜中的影像清晰无误,每一个细节都和她本人,以及身后的房间对应得上。
除了那件旗袍。
镜子里,衣橱中的那件旗袍,颜色似乎……比现实中要鲜亮一点点?不是明显的色差,更像是一层极淡的、若有若无的滤镜,让那灰败的绿,在镜中透出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诡异的生机。
苏瑾揉了揉眼睛,再仔细看时,那感觉又消失了。镜中的旗袍和现实中的一样陈旧灰败。
大概是光线折射的缘故吧,她心想,最近加班太多,眼睛都花了。
她没再多想,转身去忙别的事。
然而,从那天起,一些难以解释的细微变化开始悄然发生。
首先是气味。她的卧室里,总是隐隐约约萦绕着一股极淡的、若有若无的冷香。不是她用的任何一款香水或熏香的味道,那气味很奇特,带着点陈腐的檀香,又夹杂着一丝甜腻的、像是某种老旧胭脂的气息。仔细去闻时,又仿佛只是错觉。
其次是温度。明明已是初夏,天气渐热,但她的卧室,尤其是衣橱附近,总比其他房间要阴冷一些。那种冷不是空调制造的凉爽,而是另一种……更深沉、更沁入的寒意,像是某种东西在悄无声息地汲取着周围的热量。
最让她感到不适的,是那面镜子。
她开始尽量避免去看它。并非看到了什么具体的东西,而是一种感觉。一种强烈的、被窥视的感觉。每次经过那面镜子,她总觉得镜中的影像似乎比她本人的动作要慢上极其细微的一瞬,或者,镜中自己的眼神,会在她移开视线的刹那,流露出一丝她本人绝不可能有的、完全陌生的情绪——冰冷的,漠然的,甚至带着一丝嘲弄。
她试过用布把镜子蒙起来,但那种被窥视感并未消失,反而变得更加强烈,仿佛那视线能穿透布料,依旧牢牢地锁定着她。
这一切都无法言说,细微得像是她的神经质和幻觉。她甚至不敢跟合租的室友提起,怕对方觉得她疯了。
直到那个周末的下午。
她需要参加一个重要的线上会议,特意换上了一身得体的套装,站在镜前做最后的整理。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忽略掉那如影随形的被窥视感,专注地检查自己的妆容和衣着。
目光扫过镜中衣橱里的那件旧旗袍时,她的动作猛地顿住了。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猝然攥紧。
镜子里,那件旗袍……
它不再是安静地挂在衣橱里。
在镜中的影像里,那件灰绿色的旗袍……正穿在一个“人”的身上!
一个身段模糊、面容完全笼罩在阴影里的“人”影!
那“人”静静地站在镜中衣橱的位置,背对着她,姿态僵硬,一动不动。灰败的绿色软缎紧贴着那模糊的躯体,上面绣着的缠枝莲纹样在镜中似乎活了过来,枝蔓微微扭动。
苏瑾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呼吸停滞,瞳孔因极度恐惧而放大。她死死盯着镜子,无法移开视线。
下一秒,更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镜中那个穿着旗袍的背影,开始极其缓慢地……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转过头来!
颈椎似乎发出了僵硬的、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苏瑾能清晰地看到那模糊侧影的轮廓在移动,能感觉到那即将穿透镜面的、冰冷死寂的视线!
“啊——!!!”
一声极度惊恐的尖叫终于冲破了喉咙的封锁!苏瑾猛地向后退去,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她连滚带爬地冲出卧室,砰地一声甩上门,身体顺着门板滑坐在地上,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
那不是幻觉!绝对不是!
那镜子里有东西!那件旗袍……那件旗袍里面……有东西!
她瘫坐在客厅地板上,过了许久,剧烈的喘息和心跳才稍稍平复。冰冷的恐惧依旧渗透在每一寸肌肤里。
她颤抖着手摸出手机,想要打电话求助,却不知道该打给谁。警察?他们会相信吗?朋友?谁会相信这种诡异的事情?
最终,她拨通了室友李月的电话,语无伦次地说了刚才的遭遇。
电话那头的李月沉默了几秒,语气带着担忧:“小瑾,你是不是最近压力太大了?做噩梦了?或者……那镜子是不是角度问题?旧衣服有时候就是会让人产生不好的联想。要不你先出来走走,别自己待在家里瞎想?”
苏瑾的心沉了下去。果然,没有人会相信。
她挂了电话,巨大的孤独和恐惧感将她吞没。她不敢回卧室,甚至不敢再看那扇紧闭的卧室门。
她在客厅里坐立不安地熬到了晚上。李月回来了,给她带了吃的,又安慰了她一番,但眼神里明显写着“你需要休息”。
夜深了,李月回自己房间睡了。客厅里只剩下苏瑾一个人,和一片死寂。
她不敢睡,也不敢关灯,蜷缩在沙发上,眼睛死死盯着卧室的门缝。那里一片漆黑。
时间流逝得无比缓慢。
就在她精神极度疲惫,几乎要撑不住的时候——
一种极其细微、却清晰无比的声音,从卧室里传了出来。
嘶啦……嘶啦……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用指甲……轻轻地……反复地……刮擦着那面落地镜的镜面。
苏瑾的汗毛瞬间倒竖!她猛地捂住自己的嘴,防止自己再次尖叫出声。
那刮擦声持续着,缓慢,固执,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节奏感。
紧接着,另一种声音加入了。
是布料摩擦的声音。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非常轻,非常慢。像是有人……正穿着那件软缎旗袍,在卧室里……无声地……踱步。
一步一步,从镜子前,走到门口,又走回去。
苏瑾的心脏疯狂地跳动着,几乎要冲破胸腔。她全身冰冷,连指尖都在发抖。
那脚步声……那刮擦声……它们就在一门之隔的卧室里!
它出来了……它从镜子里……出来了!
恐惧达到了顶点,反而催生出一丝绝望的勇气。她不能坐以待毙!她必须知道那到底是什么!
她颤抖着,极其缓慢地从沙发上爬下来,赤着脚,像猫一样,一步一步地挪向卧室的门。
刮擦声和脚步声还在继续,仿佛在引诱着她。
她屏住呼吸,将眼睛,一点点地,凑近了门板上那道细细的缝隙。
卧室里没有开灯。
只有清冷的、惨白的月光,从窗帘的缝隙里流淌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小片微弱的光斑。
借着这片月光……
苏瑾看到了。
一个模糊的、穿着灰绿色旗袍的身影。
正背对着门,站在那面落地镜前。
它的动作……
它正抬起一只苍白无比、毫无血色的手……
用那长得不正常的、弯曲的指甲……
一下,一下地……
不是在刮镜子。
而是在……
慢条斯理地……
梳理着它那垂至腰际的、湿漉漉的、如同浓密海草般的……
黑色长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