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公适才议的是分封之事？
林晓试探着开口。
正是。
左侧一位青衫博士接过话头，二十来岁的模样，眉峰如剑，自商汤以降，分封同姓以屏王室，此乃三代成法。陛下封韩信为楚王、彭越为梁王，又封刘氏子弟于齐、楚，正是效仿周制，安能说不妥？
周制？
林晓指尖轻轻叩了叩案上的《周官》，周初分封八百诸侯，成康之世固是太平，可幽王烽火戏诸侯后如何？春秋五霸、战国七雄，哪一个不是周王分封的诸侯？到得末了，周室反被秦所灭。
书斋里霎时静了。青衫博士的脸涨得通红，正要反驳，叔孙通却抬手止住他：公主继续说。
林晓喉头动了动，前世课堂上老师讲汉初郡国并行制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她定了定神，接着道：非是说分封不好，只是此时天下初定，异姓王手握重兵，同姓王又根基未稳。若一味效仿周制，恐诸侯坐大，中央难制。当年秦始皇废分封、行郡县，虽二世而亡，却非郡县制之过……
她顿了顿，看叔孙通正眯眼打量自己，而是苛法暴政失了民心。若能取郡县之长，补分封之短，比如在诸侯国内设郡守监国，再令诸侯子侄入长安为质，既能保宗室之亲，又可防尾大不掉。
妙啊！
坐在下首的灰袍老者突然击节，老夫前日还与陛下说，齐地七郡太过广袤，正愁如何分治。公主这郡县监国之策，倒像给老夫指了条明路！
青衫博士张了张嘴，终究没说出话来。
叔孙通捻着胡须笑：公主年纪虽轻，这见识却比她等这些老头子通透。
林晓耳尖发烫，前世总嫌历史课枯燥，此刻倒恨不得把《汉书》里的每段记载都翻出来。
她正欲谦逊几句，忽听得廊下有脚步声，接着是小太监尖细的通报：陛下驾到！
刘邦穿着玄色常服，腰间玉珏随着步伐轻响。
他扫了眼书斋里的众人，目光落在林晓身上时，嘴角便翘了起来：朕在偏殿就听见你们这儿热闹，原是义女在论策？
叔孙通起身行礼：回陛下，明安公主方才论分封与郡县之策，当真是发人深省。老臣斗胆说一句，此策若行，可消十年后诸侯之患。
刘邦眼睛亮了，大步走到林晓案前，拿起她方才翻过的《周官》：义女说说，这策要如何具体施行？
林晓被刘邦灼灼的目光看得心跳如鼓，却还是稳住了神：回父皇，可先从楚国试起。韩信虽封楚王，治下却有东海、薛郡、彭城三郡，若在每郡设郡守直接对朝廷负责，再令楚王世子入长安伴读……
她越说越顺，前世背过的《史记·汉兴以来诸侯王年表》里的内容像泉水般涌出来，如此诸侯既得尊荣，朝廷又能掌控要害，待天下安定，再徐徐削其封地，便如抽丝剥茧，不至于激起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