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点,天光微亮,薄雾尚未散尽。
林玄从地下车库缓步走出,一身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衬得他肩线笔直,领带打得一丝不苟,手中提着一只沉稳的黑色公文包。
他步伐从容而坚定,皮鞋踩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仿佛每一步都踏在时间的节点上。
走到公司大楼门口时,一辆干净素雅的白色轿车缓缓停靠在路边,像一缕不经意掠过的云。
车窗无声滑下,苏瑶坐在驾驶座上,眉眼弯弯地冲他笑了笑,阳光落在她的发梢,泛着柔和的光晕。
林玄微微俯身,将保温杯递进车内,“你又忘了带。”
“谢谢。”她接过杯子,声音如春日晨风般轻快,“昨晚睡得怎么样?”
“还行。”林玄直起身,语气平淡却自然,“方案发你邮箱了,中午前看完给我反馈。”
“知道啦。”苏瑶俏皮地点点头,目光温柔,“别喝凉咖啡,对胃不好。”
林玄轻轻应了一声,转身朝大楼走去。
背影挺拔如松,没有丝毫迟疑,也没有回头。
晨风拂过他的衣角,仿佛连空气都在为他让路。
街角那家安静的咖啡馆里,秦婉坐在靠窗的位置,指尖无意识地将纸巾揉成一团,指节微微泛白。
她望着那辆车缓缓驶离,视线模糊了一瞬,眼睛酸涩得几乎要落泪。
刚才那一幕太过自然,像是早已重复过千百遍——一个递杯,一个道谢,一句叮嘱,一个回应,默契得如同呼吸。
她来这座城市才第三天。
没有住进豪华酒店,而是租下了一间简陋的临时公寓,每天清晨六点便出门,只为远远看一眼林玄上班的身影。
她想知道他还记不记得她,心里是否还藏着一丝波澜,哪怕只是一点点的难过。
可此刻她终于明白,那个人早已不属于她,甚至连回忆都被悄然抹去。
手机震动了一下。助理的消息跳出来:“秦总,今天要安排见投资人吗?”
秦婉没有回复。
她默默将手机倒扣在桌上,目光凝滞在窗外。
午后的阳光斜斜照进来,洒在对面空荡荡的座位上,像一场无人赴约的等待。
中午十二点半,商场三楼家居区人影稀疏。
秦婉站在拐角的立柱后,远远望见林玄和苏瑶并肩走来。
两人面前是一整面墙的艺术装饰画,色彩斑斓,光影交错。
苏瑶指着其中一幅暖色调的作品,笑着说:“这个颜色配你家客厅应该不错。”
林玄伸手取下画框看了看,眉头微蹙,“尺寸小了点。”
“换大的?”苏瑶仰头看他,眼神明亮。
“嗯。”林玄点头,语气平静,“挑个宽幅的。”
服务员适时走来,笑容得体:“先生需要我帮您登记吗?可以安排送货上门。”
“好。”林玄言简意赅。
“发票开个人还是公司?名字写谁?”
林玄顿了一下,目光淡淡扫过苏瑶,随即开口:“写苏小姐。”
那一瞬,秦婉的手猛地一抖,购物袋险些脱手坠地。
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一声比一声更痛。
那个名字本该是她的。
五年的婚姻,她曾无数次以“林玄妻子”的身份签署合同、出席活动、接受祝福。
可如今,连一张小小的发票,都不再与她有关。
她踉跄着后退一步,躲进货架的阴影里。
等再悄悄探出头时,那两个人已渐行渐远。
苏瑶轻轻挽住林玄的手臂,低语着什么,林玄低头倾听,嘴角浮起一抹极淡却真实的笑意。
秦婉转身离开商场。
外面阳光炽烈,天空湛蓝如洗,可她却感到刺骨的寒冷。
她走过一家便利店,橱窗玻璃映出她的倒影——眼窝深陷泛青,嘴唇干裂脱皮,长发胡乱扎在脑后,几缕碎发被风吹得凌乱不堪。
她怔怔地看着镜中的自己,忽然想起五年前一个寒冷的冬夜。
林玄端着一碗热腾腾的小米粥走进厨房,轻声说:
“趁热喝,对你胃好。”
她当时正心情烦躁,嫌烫手,一怒之下甩手打翻了碗。
瓷片四溅,滚烫的粥泼洒在地板上,冒着袅袅白气。
林玄蹲下去默默收拾,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动作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那时她以为,他会永远这样忍下去。
手机突然响起。
新闻推送弹了出来:“林氏集团亚太区负责人林玄,主导三大国际合作项目成功落地”。
配图中,林玄站在会议室中央,西装笔挺,神情沉稳,周围坐着各国代表,所有人目光聚焦于他,神情专注而信服。
秦婉指尖一划,关掉了屏幕,抬头望向城市上空。
灰蒙蒙的天际被高楼切割成碎片,几缕残云夹在楼宇之间,随风飘散。
冷风刮过,吹乱了她的刘海,也吹进了心底最深的角落。
她站了很久,久到双腿麻木,仿佛双脚生根于这片陌生的土地。
晚上九点,她回到酒店房间。
灯没开,窗帘也未拉拢。
城市的灯火从窗外倾泻而入,把木地板染成一片橙黄,像一场无人点燃的篝火。
她静静坐在床沿,取出一张洁白的信纸,提笔写下三个字:对不起。
笔尖悬停,墨迹未干,却再也写不下去。
她不该只说这三个字的。
她该说,那天酒宴上你不该替我挡酒,我不值得你如此维护;
她该说,江辰回国那天,你提醒我小心账目往来,我不该骂你多管闲事、心机深沉;
她该说,离婚协议签字那一刻,你最后深深看了我一眼,而我却不敢迎视你的目光,像个逃兵。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第二天早上八点,秦婉再次出现在林玄公司对面的街角。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来,只是无法回去。
她在冰冷的长椅上坐下,目光机械地扫过进出的人群,像在寻找某种早已消失的痕迹。
十点左右,林玄从大楼里走出来,手中拿着一份文件,神色冷静。
他上了车,车子迅速汇入车流,消失在街角。
几分钟后,苏瑶也走了出来,手里捧着两杯咖啡,脚步轻盈地走向另一个方向。
秦婉站起身,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苏瑶走进一栋现代化写字楼,电梯门即将关闭时,有人从走廊尽头喊她:“瑶姐,林总让你把资料送过去。”
“好,马上。”苏瑶应了一声,声音清脆利落。
秦婉站在大厅角落,看着电梯显示屏上的数字一层层跳动上升。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竟连林玄的新办公室在哪都不知道。
曾经他在家办公,书房就是他的战场,堆满文件与计划书。
她每次路过都会皱眉抱怨:“这些东西占地方,碍事。”如今,那个属于他的“战场”,她连入口都找不到。
下午三点,她去了那所特殊儿童学校。
这是她昨天在网上查到的信息——林玄常来这里做志愿活动。
可今天校园静悄悄的,教室空无一人,操场空旷寂寥,只有秋千在风中轻轻晃动。
她站在校门口,掏出随身携带的望远镜。
镜头缓缓扫过每一扇窗户,最终定格在一楼的活动室。
里面几个孩子正专注地画画,老师蹲在一旁耐心指导。
墙上贴着一张合影——林玄和苏瑶站在一群孩子中间,笑容温暖而放松,仿佛那是他们共同的生活日常。
照片右下角印着日期:三天前。
秦婉缓缓放下望远镜。风迎面吹来,她闭上双眼,睫毛轻颤。
她终于明白什么叫彻底失去。不是争吵,不是冷战,也不是尚存一线希望的距离。
而是对方的世界里,已经没有她的位置了。
吃饭有人提醒,工作有人协助,关心他人也有人同行。
所有原本属于她的角色,都被另一个人温柔填补。她不再是那个不可或缺的存在。
傍晚六点,她走在回家的路上。
路过一家药店,橱窗里整齐陈列着各种养胃冲剂。
她停下脚步,怔怔望着那些药盒,耳边仿佛响起林玄多年前的话:
“你常年不吃早餐,胃迟早会出问题。”
她推门进去,买了一盒。
走出店门时,手机再次响起。银行通知赫然跳出:秦氏集团账户冻结金额新增两千万元。
备注写着“涉嫌关联交易异常”。
秦婉站在人行道上,手指紧紧攥住手机,指节发白。
她知道是谁做的。
不是报复,是清理。
林玄早已切断了那些暗中维持的资金通道,如今,连最后一丝余地都不再留。
她抬头望向前方。
红绿灯交替闪烁,行人匆匆穿梭,像一条永不停歇的河流。
她忽然觉得身心俱疲,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但她没有停下。
她走回酒店,打开电脑,新建一个文档。标题清晰有力:秦氏集团整改计划草案。
她开始一字一句地敲打键盘。
写到一半,她停下来,点开网页搜索框,输入“林玄 苏瑶 订婚”。
页面跳出几张高清合影,都是公开场合拍摄的。
两人并肩而立,姿态自然,眼神交汇间流露着旁人难以介入的默契。
她沉默片刻,关掉网页,继续书写。
文档写了整整十页,她仔细通读一遍,保存,命名:第一版。
随后,她打开另一个加密文件夹。
里面密密麻麻全是关于林玄的新闻报道、会议视频、项目资料,甚至还有他近年演讲的逐字稿。
她新建一个子文件夹,郑重其事地命名为:学习资料。
她清楚地知道,那段感情再也追不回来了。
但至少,她不能再活得像个被命运抛弃的傻子。
凌晨一点,城市陷入沉睡,唯有她的房间仍亮着一盏孤灯。
键盘声轻微而持续,像心跳,像呼吸,从未停歇。
门铃突然响起。她开门,是前台服务员,递来一封信。
“有人放在前台,说是给您的。”
秦婉接过信封。没有署名,但那熟悉的字迹让她瞬间僵住。
她撕开封口,抽出信纸。上面只有一行字:“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哪吗?”
她死死盯着那行字,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那是十五年前的事了。
林家花园,樱花纷飞如雨。她迷路了,慌乱无助地站在树下。
是他出现,牵起她的手,带她穿过花径,找到大人们。
临别时,他塞给她一块糖,笑着说:“别怕,我陪你等。”
她猛地将信纸揉成一团,狠狠扔进垃圾桶。
然后转身坐回桌前,打开台灯。
屏幕的光映在她脸上,照亮一双倔强而清醒的眼睛。她重新将手指放上键盘。
敲击声很轻,却坚定无比,一直响到黎明破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