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婉坐在书房的藤编椅上,指尖微微发颤,面前摊开的几张纸仿佛承载着千斤重量。
她的手抖得厉害,几乎握不住最上面那张照片。
照片早已泛黄模糊,边缘甚至有些卷曲,但画面中林玄的身影却清晰得刺眼。
他站在一架银灰色的私人飞机前,神情淡漠,身后是停机坪上那个她翻遍资料、查了整整半小时才确认的标志:
一道鎏金篆体“林”字嵌在暗红底纹中,正是林氏家族专属机场的徽记。
她死死盯着那张脸,目光几乎要穿透相纸。
五年来,这张脸曾在饭桌上低垂着,在厨房水槽边被蒸汽熏得微红,在暴雨倾盆的深夜里端来一碗冒着热气的白粥。
她曾以为那是懦弱,是卑微,是一个靠她家施舍过活的赘婿该有的模样。
可此刻,每一个细节都像刀锋划过她的记忆——这个人,从来不需要任何人怜悯,更不需低头乞食。
她深吸一口气,翻到下一页资料。
这是她托昔日金融圈的老友陈哥私下调出的内部通讯录截图,像素不高,却字字如雷。
名单密密麻麻,横跨亚太、欧美各大分支,而她一眼就捕捉到了那个名字:
林玄,长子,接班人序列第一,字体加粗,位置醒目得不容忽视。
纸页从她无力的指间滑落,无声地飘落在地毯上,像一片枯叶坠入深渊。
脑海里瞬间炸开无数声音。
父亲摔筷怒吼:“吃软饭的废物,也配坐我秦家餐桌?”
母亲冷笑讥讽:“房子车子哪样不是我们买的?他不过是个寄生虫。”
堂弟当众羞辱:“姐夫不如去倒垃圾顺便捡点钱花,好歹有点用。”
还有她自己,在江辰归国那天,情绪失控地拽住林玄的手腕,声音尖锐地质问:
“你是不是嫉妒我能给别人幸福?”
那时,林玄没有争辩。
他只是缓缓放下汤勺,用餐巾轻拭嘴角,眼神平静如古井无波,然后轻轻点头,答应离婚。
原来那不是认命,而是不屑一顾。
她猛地站起身,脚步踉跄地冲进卧室,一把拉开衣柜。
行李箱被狠狠拽出,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她开始胡乱往里塞衣服,动作急促而混乱——衬衫皱巴巴地揉成一团,外套斜挂着袖子,裙子堆叠在一起,仿佛只要装得够快,就能追回那些错过的时光。
她不知道该带什么,也不知道到了那边是否还能见到他,但她清楚地知道,她不能留在这个满是谎言与误解的地方。
手机忽然响起,清脆的提示音划破寂静。
是机场发来的航班信息提醒——她订的机票,三小时后起飞。
她低头看了眼时间,蹲在地上大口喘息,胸口起伏不定。
冷静一点,她在心里对自己说,再看一遍资料,别漏掉任何线索。
她重新将文件铺展在地板上,一张张仔细审视。
林玄曾随口提过一个项目代号,“南云计划”。
当时她在公司高层会议上提及此事,顺口问他知不知道。
他只淡淡回了一句“听说过”,便不再多言。
如今她终于查到,这竟是林氏财团去年在东南亚最大的并购案,牵涉能源、基建与政商合作,总金额超过八十亿,震动整个亚太资本市场。
还有他的手机号尾号。
她曾以为那只是一串寻常数字,偶然记下的生活琐碎。
可经过层层壳公司穿透式查询,最终竟指向林家核心控股平台的唯一授权账户——一个仅有家族掌权者本人才能掌控的身份标识。
每一项证据,都像耳光般抽打在她脸上,火辣辣地疼。
她想起上周审计时发现的异常转账记录。
当时江辰信誓旦旦说是林玄动了手脚,她未加核实便立刻拨通电话质问。
电话那头,林玄沉默了几秒,声音低沉而冷静:“你想听真话,还是想听你愿意信的话?”
她当时觉得他在狡辩,是在逃避责任。
现在才明白,他早已看透一切,只是不愿拆穿她的盲目。
可她不信他。
她选择相信一个伪装深情的骗子,亲手推开了一直默默守护她的人。
泪水猝然滚落,滴在纸上,墨迹瞬间晕染开来,像一朵朵破碎的花。
她没有擦拭,任由泪痕蔓延,继续往下读。
最后一份材料是从航空系统调取的出行记录。
过去五年,林玄共有十七次深夜飞行,目的地遍布曼谷、苏黎世、迪拜、新加坡……每一次都使用化名登记,行程隐秘至极。
可人脸识别系统仍捕捉到了他的正脸——穿着剪裁考究的大衣,步履从容地穿过VIp通道。
这些航程加起来,足以绕地球三圈。
而他每次归来,都会换上洗得发白的旧衣,在厨房里炖汤煮面,等着她加班回家。
她缓缓合上文件夹,紧紧抱在胸前,仿佛那是唯一能证明他曾存在过的凭证。
站起身时双腿发软,不得不扶着墙壁缓了数秒。
镜中的女人脸色苍白如纸,眼眶红肿,唇色黯淡。
她不想管这些狼狈的模样,抓起包转身就走。
楼下车子早已等候多时。
司机是她之前雇佣的私家侦探老陈,见她出来,立刻上前打开后备箱,熟练地将行李放好。
“去机场。”她低声说,嗓音沙哑。
老陈点点头,发动引擎。
车驶出小区,路灯一盏接一盏掠过窗畔,光影斑驳地洒在她脸上。
她低头紧盯着手机屏幕,反复刷新着航班状态。
登机口尚未开放,可她的心早已飞向千里之外。
她想现在就见到林玄,哪怕只是远远看他一眼,确认他还在这世上,未曾彻底离去。
她再次拨通花费大代价换来的他的未公开号码。
通了。
铃声一声,两声,三声……
最终转进了语音信箱。
她挂断,重拨。
依旧无人接听。
第四次拨打时,助理的声音传来,礼貌而疏离:“您好,林先生正在开会,不方便接听,请您晚些联系。”
她咬了咬唇,声音微颤:“他在哪开会?”
对方顿了一下,语气谨慎:“抱歉,这个信息不便透露。”
她缓缓将手机放在腿上,闭上双眼,任思绪翻涌。
此刻的林玄,究竟身在何处?
是否已回到他本该属于的位置?
是否正端坐在某座摩天大楼顶层的巨大会议室中,听着下属汇报全球资本布局?
而她,还在拼尽全力追赶五年前亲手推远的那个背影。
车子驶上高速,夜风呼啸而过,窗外的城市灯火连成一片星河。
她打开平板,最后一次点开那份通讯录截图。
林玄的名字旁标注着职务:
亚太区资本运营总负责人、海外并购项目组组长、战略投资委员会主席——每一个头衔都握有实权,每一步都踏在金字塔顶端。
她忽然想起五年前婚礼那天。
父亲站在宴厅中央,举杯高声道:
“林玄能进我们秦家门,是他祖上积德!”
满堂宾客附和,笑声喧天。
而林玄站在一旁,一身素色西装,神色平静,一句话也没说。
现在她终于明白,真正该感到荣幸的,是他们秦家。
她不该让他走的。
她真的不该,亲手推开那个一直爱着她的人。
车子驶下高速口,前方机场航站楼灯火通明,宛如白昼。
她抓起包准备下车,手机突然震动。
是一条新消息。
来自陈哥。
“刚确认,林玄今天上午正式接管林家全部国际业务拓展计划,目前正在主楼会议室主持战略会议。”
她盯着这句话看了很久,久到呼吸都变得缓慢。
原来他已经在做了。
做她从未想象过的事,走她根本无法企及的路。
她指尖轻触屏幕,回复两个字:“谢谢。”
然后收起手机,推开车门。
夜风猛烈地扑来,吹乱了她的长发,也吹冷了她滚烫的眼泪。
她抱着文件夹快步走向出发大厅,脚步越来越急,像是怕慢一步就会永远错过。
安检、值机、候机,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疼痛深入骨髓。
她不知道等会儿能不能见到他,也不知道他是否早已将她遗忘在过往尘埃中。
但她必须试一次。
她在登机口附近坐下,手指颤抖地又一次拨通那个熟悉的号码。
依旧是助理接的。
“林先生仍在会议中。”那人语气平稳,“需要我帮您留言吗?”
她攥紧手机,声音带着压抑的哽咽:“告诉他,秦婉找他,有紧急事。”
对方安静片刻,似乎在斟酌措辞:“好,我会转达。”
她挂了电话,抬头望向电子屏。航班还有四十分钟登机。
就在这时,手机震动。
不是来电。
是一条简短回复。
只有几个字:
“正在开会,晚些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