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玄夹着公文包走出公司大楼,夜风裹挟着初秋的寒意拂过脸颊,他没有停下脚步,沿着昏黄路灯照耀下的人行道,朝家的方向默默走去。
手机在包里轻轻震动了一下,是监控脚本传来的日志更新提示,微弱却清晰。
他没掏出来看,只是下意识地紧了紧身上那件略显单薄的深灰色呢子外套,仿佛要将整个夜晚的冷意都挡在外面。
到家时,客厅的灯还亮着,暖黄色的光线洒在空旷的地板上,映出几分孤寂
秦婉坐在沙发上,指尖死死攥着一张纸,指节泛白,脸色阴沉得如同暴风雨前的天空。
茶几上摆着一杯早已冷透的清茶,水面上浮着一圈淡淡的涟漪,旁边是一份打印好的文件,纸张边缘微微卷起,标题赫然写着“行为动机分析报告”,字迹冰冷而刺眼。
她听见门响,倏地抬眼看向林玄,声音冷得像结了霜:“你怎么现在才回来?家庭会议都不参加?”
林玄站在门口,低头换鞋,动作缓慢而机械,沉默不语,仿佛一道无声的墙。
“江辰今天跟我说了你的事。”她猛地将手中的纸甩在茶几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说你最近所有反常举动,都是因为嫉妒他回来。说你心里不平衡,所以故意搞破坏。”
林玄直起身,静静看了她一眼,眼神深邃如潭水,不起波澜。
“他说你表面装老实,背地里却一直在阻挠公司决策。
技术草案丢失、审计资料失踪、资金流转异常——全是你干的。
就因为你受不了我看重他,受不了我和他一起做事。”
林玄走到厨房门口,放下公文包,动作轻得几乎听不见。
“你还记得五年前是谁帮你拿下华南市场吗?”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却清晰,像从记忆深处缓缓流出,
“是谁在海外帮你融到三轮资金?是谁半夜去码头接货,保证供应链不断?
这些事你问过吗?查过吗?还是只要江辰一句话,你就认定是我做的?”
秦婉一怔,瞳孔微缩。
“你现在不是在否认,而是在转移话题!”她猛地站起身,声音陡然拔高,
“江辰那么单纯,是不会骗我的,他为什么要编这种话?而你呢?
你有太多机会接触系统,也有能力做这些事。
你说你是清白的,可你为什么不拿出证据?为什么一直沉默?”
林玄望着她,眼神平静得近乎冷漠,仿佛看穿了一切情绪的喧嚣。
“我说了,你会信吗?”
“如果你真的没问题,就应该主动解释,而不是等别人来指控你!”
“好。”他轻轻点头,嘴角浮现出一丝极淡的笑意,像是疲惫至极后的妥协,
“你说是,那就是吧。”
他转身走进厨房,打开冰箱,冷光倾泻而出,照亮他半边侧脸。
他取出食材,动作熟练而沉稳。
秦婉跟了过来,站在门口,影子被灯光拉得细长,投在瓷砖地上。
“你就这样?一句话就想敷衍过去?”她的声音逐渐升高,带着压抑已久的怒火与委屈,
“你以为我不懂人心?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不就是不甘心吗?
不甘心我过得比你好,不甘心我终于等到对的人!
你连一个男人都容不下,还要用手段毁掉他,林玄,你太让我失望了。”
林玄把菜放在案板上,抽出菜刀,刀锋在灯光下闪过一道寒光。
他开始切菜,刀落得稳而有力,节奏分明,仿佛每一刀都在切割某种看不见的情绪。
“你觉得我贪污那两百万是为了报复江辰?”
“不是吗?”秦婉冷笑,眼中掠过讥讽,
“你以前什么都听我的,他一回来,你就开始出问题。时间这么巧,还能是巧合?
你以前连大声说话都不敢,现在敢当面顶撞我,不就是因为有了对抗的底气?
因为你觉得自己不能输?”
菜刀在砧板上发出规律的“咚咚”声,像心跳,也像倒计时。
“你有没有想过,”他一边切一边说,语气依旧平稳,
“如果我真的想害你,根本不用等到今天?五年了,我要是真想毁秦氏,早就可以动手。
我不争职位,不抢功劳,甚至连名字都没出现在任何项目书上。
你爸开庆功宴,请了所有人,唯独没提我。我没说过一句重话。”
秦婉死死盯着他,呼吸微微发颤:
“那你现在做什么?你现在做的每一件事,都在逼我怀疑你。
你偷偷查系统日志,私自导出数据,还藏U盘。你当我不知道吗?你当我是傻子吗?”
林玄停下刀,抬眼看她,目光如炬,穿透层层误解。
“我查日志,是因为我知道真相会被掩盖。
我导出数据,是因为没人会听我说话。
我藏U盘,是因为有人不想让它存在。
我不是为了逼你怀疑我,我是想让你看清谁在害你。”
“够了!”秦婉重重拍了下桌子,玻璃茶几震得嗡鸣作响,
“别再装了!江辰跟我说了,你昨天还在办公室威胁他,说什么‘你漏了一件事’。
那是恐吓!是心虚!你就是嫉妒他,就是接受不了我和他重新合作!”
林玄放下刀,拿起抹布慢条斯理地擦干双手,每一个动作都冷静得令人窒息。
“你相信他就随你。但你要明白一点——我不争,不是因为我怕你生气,也不是因为我理亏。
我只是不想让这五年的最后几天,变得更难看。”
说完,他继续做饭,锅铲翻动间,油星轻溅,香气升腾,却驱不散屋内的寒意。
秦婉站在原地,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月牙形的红痕。
她看着林玄低头炒菜的背影,突然觉得这个人陌生得可怕。
他明明就在眼前,触手可及,却仿佛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墙,厚重而冰冷,任她如何呼喊也无法穿透。
这时,她的手机响了。
屏幕亮起:江辰。
她当着林玄的面接起:“喂?”
“婉儿,会议结束了吗?”江辰的声音温柔似水,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
“累不累?明天我带你去见投资人,别忘了穿那条蓝裙子,我很喜欢。”
“嗯,我知道。”秦婉语气立刻柔和下来,眉眼间浮起一丝久违的笑意,“资料我都准备好了。”
“有你在,我就放心了。”江辰轻笑,“不像某些人,整天神神秘秘的,也不知道在搞什么。”
秦婉瞥了林玄一眼,嘴角微微扬起,带着胜利者的轻蔑:“是啊,有些人,心思太重了。”
电话挂断后,厨房里只剩下锅铲翻动的声音,单调而沉重。
秦婉走到林玄身后,语气带着讥讽:
“你听见了吧?有人惦记着我,关心我,愿意陪我闯事业。
你呢?你除了躲在角落里收集那些没用的东西,还能做什么?你要是真有本事,也能让人这样对你上心。”
林玄关火,将菜盛进盘子,动作一丝不苟。
他放下锅铲,擦干手,淡淡地说:“有人惦记是好事,只要别惦记错了人。”
秦婉眉头一皱:“你这话什么意思?”
林玄没回答,端起菜走向餐厅,背影挺直如松,步伐稳健得不像一个被质疑的人。
秦婉快步追上去,在餐桌前拦住他,眼中燃起怒火:
“你到现在还不认错?还觉得自己是对的?你明明什么都没有,还要摆这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你是不是觉得,只要你不说,我就永远不知道你做了什么?”
林玄放下盘子,抬头看她,目光澄澈而深远,像深夜的海。
“你想知道真相,就得先愿意听我说话。可你现在只想听江辰的话。
我说什么,你都觉得是借口。那我还有什么好说的?”
“你——”秦婉气得发抖,声音都在颤抖,
“你以为我不敢处理你?明天我就让财务部正式报案!
我要让所有人知道,你这个吃软饭的赘婿,是怎么背叛这个家的!”
林玄静静地看着她,眼中没有愤怒,也没有悲伤,只有一片彻底的平静,像风暴过后归于死寂的湖面。
他拉开椅子坐下,拿起筷子,动作从容。
“饭快凉了。”他说,声音轻得像一片落叶坠地。
秦婉僵在原地。
她看着林玄低头吃饭的样子,忽然觉得这一幕荒唐到了极点。
丈夫在吃饭,妻子在怒骂,而真正关心她的人却在电话里嘘寒问暖。
她以为自己在维护正义,可为什么心里竟泛起一丝不安?
但她很快压下了这份情绪。
她是正确的,江辰不会骗她。
是林玄他变了,变得阴沉、偏执、充满怨恨。
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一个失败者对成功者的嫉妒。
她转身走向主卧,脚步坚定,鞋跟敲击地面,发出清脆的回响。
经过厨房时,她回头看了一眼。
林玄仍在吃饭,动作缓慢,像是在完成一项必须完成的任务。
灯光映在他脸上,勾勒出冷峻的轮廓,看不出任何情绪。
秦婉收回目光,推门进屋,用力关上了门,那一声“砰”响彻寂静的客厅。
客厅只剩下林玄一个人。
他吃完最后一口饭,把碗筷放进水槽。
打开水龙头,冷水哗哗流淌,冲刷着瓷碗,发出单调而孤独的声响。
他抬头看了眼墙上的钟:晚上九点十七分。
离婚冷静期还剩三天。
他低头继续洗碗,手指被冷水泡得发白,关节处泛起浅淡的青色。
窗外,城市灯火通明,霓虹闪烁,车流如织,仿佛一座永不沉睡的梦之城。
屋里,饭菜已凉,空气凝滞。
他把最后一个碗擦干,放回橱柜,动作轻柔得像在安放一件易碎的珍宝。
然后站在厨房中央,静静地站了几秒,仿佛在聆听某种即将终结的余音。
转身走向次卧,打开行李箱,从底层取出一个铁盒,锈迹斑斑却保存完好。
掀开盒盖,里面是一枚旧戒指,银色已褪,边缘磨损;
还有一张泛黄的婚礼照,照片上的两人笑容灿烂,阳光正好。
他看了一眼,眼神微动,随即合上盖子,轻轻放回原处。
走回厨房,他把围裙挂在钩子上,整整齐齐,一如过往。
水槽边的抹布也被叠好,摆在台面一角,棱角分明。
一切如常。
就像过去五年里的每一天。
但他知道,有些东西已经断了。
不是突然断裂,而是一点点磨断的,像一根被岁月反复拉扯的细线,无声无息,直到某天蓦然发现,手中只剩残端。
他坐回餐桌,倒了一杯水。
喝了一口。
放下杯子时,杯底碰在桌面上,发出一声轻响,像一颗石子投入深潭,涟漪扩散,终归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