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玄站在窗边,手指从裤兜里缓缓抽出,垂落在身侧。
宴会厅的灯光太过明亮,像一层薄雾般刺入眼底,照得他瞳孔微微发涩。
他眨了一下眼,睫毛上那一瞬泛起的湿意还未滑落,便已被空气悄然吸干。
他转过身,朝着宴会厅中央走去。
脚步沉稳,没有丝毫迟疑。
剪裁合体的黑色西装勾勒出挺拔身形,领带一丝不苟地系在喉结下方,面容平静如水,仿佛情绪早已被岁月磨平。
他穿过人群,宾客们正谈笑风生,香槟杯轻碰,发出清脆如铃的声响。
没有人主动与他搭话,也没有人让出半步空间。
他径直走向最靠墙的一张小桌,拉开椅子,安静坐下。
那张桌子孤零零地贴着冰冷的墙面,远离其他热闹的圆桌,像是被遗忘在喧嚣之外的角落。
桌上只摆着一副餐具,酒杯空荡荡地立着,餐巾被折成一个规整却毫无温度的方块。
这时,秦飞端着酒杯走了过来,脚步略显踉跄。
他喝了不少酒,脸颊泛着不自然的红晕,声音也比平日高出几分,带着刻意张扬的意味。
“哎,你们看,他还真来了?”秦飞站在过道中央,故意提高嗓门,语气里满是讥讽,
“这种场合,他也配坐进来?”
四周的人纷纷侧目。
有人低头盯着盘子,假装专注用餐;
有人神色尴尬地移开视线;
还有几个人悄悄往后退了半步,生怕被卷入这场即将掀起的风波。
林玄依旧低着头,没有回应。
秦飞见他不理,反而更加得意:
“我说你呢!一个吃软饭的赘婿,天天在家做饭扫地,有什么资格参加江辰哥的回归宴?
你是不是搞错了?厨房在后面,你要不现在就去帮忙切菜?”
他说完,自己先哈哈大笑起来,还用手肘撞了撞旁边的人,试图激起共鸣。
可周围一片死寂,无人应和。
林玄终于缓缓抬起眼,目光落在秦飞脸上。
那眼神平静得近乎深邃,没有愤怒,没有闪躲,也没有一丝波澜。
秦飞心头猛地一颤,仿佛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刺中,但他立刻强撑着冷笑:
“怎么?又不服气?你以为你是谁?要不是我妈心善,早把你赶出去了!”
话音未落,秦母已从主桌方向走来,手中握着一只高脚杯,嘴角挂着一抹冷冽的笑意。
“飞飞说得对。”她慢条斯理地开口,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传进附近几桌宾客耳中,
“我们家又不是慈善机构,收留个没本事的男人干什么?
要不是他还能做点家务,早该让他滚蛋了。”
她的话语像细针,一根根扎进空气里,无声却锐利。
林玄低下了头,伸手仔细整理袖口的褶皱。
动作极慢,极认真,仿佛在确认每一颗纽扣是否严丝合缝。
他的指尖微微颤了一下,如同落叶轻触湖面,但那细微的波动转瞬即逝,被他牢牢压下。
他没有反驳,也没有起身离开。
秦父这时也踱步而来,站到秦母身旁,居高临下地看着林玄,语气平淡得近乎冷漠:
“说实话,要不是看在他这几年还能干点活,早就不让他待在这了。
一个男人,连工作都没有,靠老婆养着,还好意思穿得人模人样来赴宴?”
这话一出,周围的空气仿佛骤然凝固。
几个年轻员工低头盯着餐盘,不敢抬头;
几位年长的亲戚则交换着眼神,有的轻轻点头,有的低声叹息,像是默认了这番评判。
林玄终于抬起头。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主桌。
秦婉坐在那里,正与江辰低声交谈。
江辰笑容温润,偶尔点头回应,姿态从容优雅。
秦婉神情柔和,唇角漾着一抹淡淡的笑意——那是林玄五年婚姻里,从未曾拥有过的温柔。
他曾无数次期待过这样的笑容,如今却只觉遥远如星火。
林玄收回视线,重新落在自己面前那只空荡的瓷盘上。
他知道,这些人说的每一句话,都不是一时兴起。
这是共识。
是这个家庭里,所有人对他根深蒂固的定义——无用、多余、依附女人生存的废物。
他曾试图改变这一切,可惜结果还是一样。
因为他做了,就是应该的。
而一旦出了差错,第一个被问责的,永远是他。
他不再渴望解释。
也不再奢求理解。
此刻的他,只是静静地坐着,像一块历经风雨的石头,任流言蜚语如潮水冲刷,纹丝不动。
就在这时,江辰站起身,端起酒杯,朝这边缓步走来。
他的步伐轻松自如,脸上挂着温和体贴的笑容,宛如一位旧友前来慰问。
他在林玄桌前停下,微微俯身,语气温和关切:
“一个人坐这儿不闷吗?要不要换个位置?主桌还有空位,我跟婉婉说一声,你过来一起喝一杯?”
全场霎时安静了几秒。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聚焦于此,仿佛等待一场预料之中的屈辱上演。
林玄抬起头,静静看着江辰。
江辰的笑容真挚动人,眼神温暖如春阳,俨然一副重情重义的模样。
但林玄看得分明。
那双眼睛深处,藏着难以掩饰的得意与挑衅。
藏着胜利者俯视败者的骄傲。
林玄望着他,沉默两秒,然后轻轻摇头。
“这里挺好。”他说。
声音不高,却清晰得如同冰珠落地。
江辰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
他显然没料到会得到这样的回应。
他原以为林玄会窘迫,会感激涕零地接受这份“恩赐”。
可林玄没有。
他坐着,脊背笔直,语气平和,仿佛真心觉得这个偏僻角落,才是最适合自己的位置。
江辰站直身体,勉强扯出一丝笑容:“那……你先坐着吧,待会儿有节目,别错过。”
说完,转身朝主桌走去。
步伐依旧从容,但背影中少了方才那份笃定,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
林玄低下头,拿起桌上的红酒杯,缓缓倒入少许酒液。
深红的液体在杯中轻轻晃动,映不出半点光泽,像凝固的血。
他没有喝,只是将杯子握在掌心。
凉意透过玻璃渗入皮肤,一路蔓延至心底。
宴会继续进行。
悠扬的音乐响起,舞池中人影交错。
主桌上笑声不断,秦父举杯致辞,热情洋溢地感谢众人出席江辰的欢迎宴。
秦母拉着亲戚攀谈,话题始终绕不开江辰的才华与风度。
秦飞醉意渐浓,在一旁大声吹嘘自己最近谈下的大项目,唾沫横飞。
林玄一直静坐着。
没有人再来打扰他。
也没有人投来哪怕一瞥。
他仿佛不存在。
又仿佛是一个被特意保留的布景,用来衬托这场凯旋的圆满。
不知过了多久,秦婉忽然从主桌起身,朝这边望了一眼。
她的目光落在林玄身上,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她似乎想走过来,但江辰轻唤了一声她的名字。
她回头应了一句,唇角浮起笑意,随即又重新落座。
那一眼,短暂得几乎可以忽略。
林玄没有察觉。
或者说,他已经不再在乎。
他将酒杯轻轻放回桌面,指尖缓缓摩挲着杯脚,一圈又一圈。
五年。
他为这个家倾尽所有,换来的是今夜彻骨的孤立。
他不恨。
也不怨。
只是终于彻底明白:
有些人,永远不会看见你付出过什么。
他们只愿意相信,他们想相信的。
他缓缓闭上双眼,再睁开时,眸中已是一片空茫。
林玄的目光转向窗外。
玻璃上映出他的脸。
苍白,疲惫,双颊瘦削,唯有脊梁依旧挺直如松。
他举起酒杯,对着倒影,轻轻碰了一下。
杯底与桌面相触,发出细微的一声“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