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道上的风很轻。
燕南泠走在中间,脚步比刚才稳了些。她左手搭在萧无痕手臂上借力,右手仍握着药囊。前方拐角处有光透出,照在青石地面上,映出一道斜长的影子。
周晏忽然抬手,拦在她身前。
他没说话,只盯着转角方向,断臂处的布条还在渗血。萧无痕立刻侧身,将燕南泠护到身后,手已按在剑柄上。
一个宫女从拐角走出,低着头,手里端着托盘,脚步轻缓。她走近后停下,抬头看向三人,声音压得很低:“可是魏国来的医女?”
燕南泠刚要开口,周晏猛地冲上前,一手掐住那宫女脖颈,将她狠狠撞向墙边。宫女挣扎了一下,喉咙里发出咯咯声响,脸色迅速发黑。
“你干什么!”燕南泠惊问。
周晏不答,反而加大了力道。那宫女的身体开始扭曲,皮肤泛起灰白泡状,一股腥臭味散开。她的四肢软化,衣服被腐蚀成破片,整个人像蜡一样融化,变成一滩冒着气泡的浑浊液体,泼洒在地面和墙上。
萧无痕抽出刀,横扫而出,刀背将飞溅的液体挡开。他一把拽过燕南泠,让她退后两步。液体滴在青石上,发出滋滋声,留下一个个小坑。
“那是尸水。”周晏松开手,喘着气,“不是人。”
燕南泠盯着地上残迹,心跳加快。她蹲下身,用银针挑起一点残留物,针尖立刻变黑。她收回手,把银针丢进药囊。
“你怎么知道她是假的?”萧无痕看着周晏,语气冷了下来。
“这句问话。”周晏抹了把脸上的汗,“我见过三次。灵教细作最喜欢用这句话试探身份。只要是外来者,他们都会这样问。”
他低头看着自己染毒的手,从腰间取出一块粗布,用力擦洗。“上一次是在齐军大营,一个传令兵走来问我‘可是从北线调来的校尉’,我说是,他笑了。下一刻我就看见他吐出黑血,整个脸塌下去。那天死了十七个人。”
萧无痕沉默片刻,缓缓收刀入鞘。
“你早该说。”
“我以为你们能听出来。”周晏冷笑一声,“这种话太熟了。他们不敢直接动手,就靠问话确认目标。一旦答错,立刻触发毒术。她要是等你说完‘我是’,这整条路都会被毒雾封死。”
燕南泠站起身,环顾四周。柏树高大,枝叶遮天,阳光只能照进来一小段。这条宫道空旷,前后都看不见其他人影。她低声说:“他们清空了这条路。”
“不是清空。”周晏摇头,“是控制。这里本来就有他们的人。这个宫女只是其中之一。”
萧无痕走到墙边,查看被尸水腐蚀的痕迹。墙面原本雕着花纹,现在部分已经模糊。他伸手摸了摸,指尖沾上一点湿泥,立刻缩回手。
“毒性还没散。”
“得快点走。”燕南泠紧了紧药囊,“太医院不能去迟了。”
“也不能乱走。”周晏看了眼自己的断臂,“我现在一只手,挡不了第二次偷袭。”
萧无痕走在前面,手始终放在刀柄上。燕南泠居中,脚步放慢,每一步都踩得稳。周晏断后,目光扫视两侧树影与廊柱,肩头因失血微微发抖。
又一个转角出现。
三人停下。
这次没人先走。萧无痕贴着墙边探头看了一眼,回来摇头:“没人。”
他们继续前行。
刚走过一半,远处传来脚步声。
三人立刻停步。
声音是从另一条岔道传来的,节奏平稳,像是日常巡行。不多时,一个老太监提着灯笼走来,穿着内务总管的服饰,手里拿着一本册子,边走边低头翻看。
他走近后抬头,看见三人,愣了一下。
“这么晚了,你们怎么在这?”他问。
没人回答。
老太监皱眉:“我是内务司张德全,负责今日值勤记录。你们是谁?为何在此?”
周晏往前半步,挡在燕南泠前面。
“你早上有没有去领药?”他问。
老太监一怔:“药?什么药?”
“太医院的补气丸。”周晏盯着他,“每日辰时派发,由各宫自行领取。你既然是值勤官,应该经手过。”
“哦,那个。”老太监点头,“我去领过。但不是今天。”
“那你昨天领了多少?”
“三盒。”
“哪三盒?”
“甲字三号、乙字七号、丙字一号。”
周晏冷笑一声:“丙字一号早就停用了。配方有问题,上个月就被封存了。你既然领了,说明你知道这事。可你刚刚说你不是今天去的,那就是昨天之前的事。但你在撒谎——昨天才开始封存,你不可能领到。”
老太监脸色变了。
他张嘴想说话,忽然转身就跑。
萧无痕一闪而出,几步追上,一脚踢在他脚踝。老太监扑倒在地,册子飞出。燕南泠快步上前,捡起来翻开。
第一页写着“送药名单”,后面密密麻麻列着名字。她在最后几行看到自己的名字,旁边标注:“真身未定,需再验。”
她合上册子,声音冷了下来:“他们在等我露面。”
“不止是等。”周晏走过来,指着册子背面,“你看这里。”
背面有一行极小的字:**午时三刻,焚香于西偏殿,引魂入体**。
“这不是记录。”他说,“是命令。”
萧无痕接过册子看了看,扔在地上。
“他们以为你还没进宫。”
“但现在知道了。”燕南泠把册子塞进药囊,“所以接下来,不会再有试探。他们会直接动手。”
“那就别让他们动手。”周晏握紧剑柄,“我们先动。”
萧无痕看了他一眼:“你还能打?”
“一只手也能砍人。”他咧嘴一笑,“只要刀够快。”
三人重新出发。
这一次走得更慢。
每一步都踩在实处,每一处转角都先探再行。燕南泠不再靠萧无痕支撑,自己挺直了背。她手指一直按在药囊口,随时准备取药。
前方终于出现一座院门,门楣上挂着“太医院”三字匾额。门虚掩着,里面没有声音。
他们站在门外。
周晏忽然说:“不对。”
“哪里不对?”燕南泠问。
“门不该开着。”他说,“太医院重地,夜间必须落锁。而且……”
他弯腰看了看门槛。
“地上有水渍。”
燕南泠蹲下身,用手背碰了碰地面。湿的,还带着一丝滑腻感。她凑近闻了闻,眉头一皱。
“不是清水。”
“是血。”萧无痕低声说,“混了药汁的血。”
他推开门。
院子里空无一人。
正厅大门敞开,桌椅翻倒,药柜倾塌,地上满是碎瓷和洒出的药材。一条暗红色的痕迹从大厅延伸到后堂,像是有人拖着重物离开。
燕南泠走进去,查看翻倒的药方台。纸张散落一地,她捡起一张,上面写着“安神汤”,剂量却被改过,加了三倍的朱砂。
“这不是治病。”她说,“是杀人。”
周晏走到后堂门口,伸手摸了摸门框。他的手指沾上一点黑色粉末,搓了搓,立刻弹开。
“火药残留。”
“他们烧了东西。”萧无痕走进来,站在两人之间,“重要记录被毁。”
燕南泠忽然抬头:“等等。”
她快步走向角落的一个小柜子。柜子倒了,但抽屉还关着。她用力拉开,里面有一本薄册,封面写着“秘录”。
她翻开第一页。
上面第一行字是:**魏国医女燕氏,魂非此世,梦通星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