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从周晏掌心滴落,在空中拉出细长的红线。那些血丝落在地面,顺着符文蔓延,织成一张网,将三人围在中央。
燕南泠后退一步,靠上萧无痕的背。她左手还在流血,指尖发麻,药囊已经空了大半。
“你终于来了。”周晏开口,声音不像他自己。那双眼睛漆黑一片,没有光。
他抬起手,重剑缓缓离地。剑尖指向燕南泠。
萧无痕抽出软剑,横在身前。他的脚步微移,将燕南泠完全挡在身后。
“别动。”他对她说。
周晏没动。但他嘴角又扬了一下,和刚才一模一样。
燕南泠盯着他。她记得上一次见他笑,是在荒村火起时。那时他把剑谱塞进她手里,说比自己的命重要。
现在那本剑谱还在她怀里。
她忽然明白什么。
这不是周晏。可这具身体还记得怎么握剑,怎么站,怎么呼吸。操控他的人只是借用了这副躯壳,还没彻底吞掉他的意识。
她不能杀他。
也不能等。
雾墙高耸,四周寂静。黑袍人站在远处,铃未响,手却已抬起。
幻象来了。
先是风动。接着一道身影从雾中走出,穿着齐军老将的铠甲,腰佩长剑。那人面容刚硬,眉间有道旧疤,直直看向周晏。
“逆子。”他说,“助魏国者,死。”
周晏的身体抖了一下。
燕南泠立刻出声:“那是假的!别看他的脸!”
话音未落,幻影手中剑已出鞘。寒光一闪,直刺周晏胸口。
周晏本能抬臂格挡。重剑横扫,与幻影之剑相撞,发出一声闷响。
他咬牙,额头青筋暴起。
幻影未停。它收剑再刺,口中厉喝:“我教你的剑法,是用来杀敌,不是背叛宗族!你母亲尚在,你却投敌卖国?”
周晏喘气,手在抖。
燕南泠知道他在挣扎。她不敢靠近,只能喊:“闭眼!听我的声音!那是幻术!”
周晏猛地闭眼。但下一瞬,幻影换了模样。
不再是父亲。是一个中年妇人,衣着华贵,脸色苍白,被铁链锁在虚空中。她张嘴,声音虚弱:“阿晏……救娘……”
周晏睁眼。
他整个人晃了一下。
“娘……”他嘴唇动了。
燕南泠心头一紧。她看到他握剑的手松了力,眼神开始涣散。
不能再等。
她甩手射出两枚银针,直取周晏后颈。
银针入肉,他浑身一震,猛然抬头。
“闭眼!”她吼,“那是假的!你娘早就死了!你在北岭亲眼见过她的尸骨!”
周晏呼吸急促。他低头看着自己还在流血的左手,又抬头望向那幻影中的妇人。
幻影开口:“孩子,娘还活着,只要你放下剑,我就不用受苦……”
“假的。”他喃喃。
“你说什么?”燕南泠问。
“假的。”他声音大了些,盯着那幻影,“去年冬,我在北岭找到她的时候,她脖子上有刀伤,右手缺了两根手指。你说你是她,那你右手呢?”
幻影未答。那只手藏在袖中,不动。
周晏笑了下,嘴角带血:“我早该想到。她不会叫我‘阿晏’。她一直叫我‘小将军’。”
他举起重剑,剑尖对准幻影咽喉。
“你们用她的脸,不配。”
话落,他转身,剑锋横切——
左臂应声而断。
血喷出来,溅在地面符文上。那些红色纹路剧烈闪烁,像被烫到一般,迅速暗下去。
幻影扭曲,消散。
周晏单膝跪地,右手撑剑,左肩断口血流如注。他喘着气,头低垂,发丝粘在脸上。
燕南泠冲上前,蹲在他身边。她撕下自己衣角,压住伤口,又摸出最后一点止血粉撒上去。
“你还记得你是谁?”她问。
周晏抬头,眼神浑浊,但清楚。
“我……是周晏。”他声音哑,“齐国逃将,现为……魏国同盟。武者当护百姓。”
她说:“对。你不是谁的儿子,也不是谁的奴才。你是你自己。”
他咧嘴,笑了一下。
萧无痕始终站着,面朝外圈。他听见身后动静,知道人醒了,但没回头。
“别死在这。”他说。
周晏咳了一声:“我还不想死。”
燕南泠取出银针,封住几处要穴。血流慢了些,但失血太多,他撑不了太久。
“阵法松动了。”萧无痕突然说。
确实。雾墙不再稳固,边缘开始晃动,像风吹过的水面。地面符文一条条熄灭,只余零星几点红光。
黑袍人后退了。他们站在远处,铃未摇,手却攥得发白。
燕南泠抬头看周晏:“为什么斩自己?”
“因为疼。”他说,“只有疼能分清真假。他们可以造我爹,造我娘,但造不了那种痛。剑砍下去那一瞬,我才知道自己还能感觉。”
她点头。她懂。手术室里也这样。病人昏迷时,医生靠生命体征判断生死。而现在,疼痛就是周晏的生命体征。
她扶他靠坐。他右臂撑地,脸色灰白,但坐得稳。
“接下来怎么办?”他问。
“等。”她说,“等残卷给我答案。”
她闭眼,试图进入梦境。但脑子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昨夜的记忆快模糊了,连“勿信血”这三个字都开始变淡。
她睁开眼,摸向药囊。最后一粒安神丸还在。她吞下,苦味在嘴里扩散。
时间一点点过去。
雾墙越来越薄。黑袍人不再靠近,但他们也没走。他们在等,像是知道这阵还没破完。
周晏靠在地上,呼吸渐渐平稳。他忽然说:“我梦到了小时候。”
燕南泠看他。
“五岁那年,我娘带我去校场。我想拿剑,她不让。她说,拿剑的人,早晚要被人砍。可我还是拿了。”他笑了笑,“今天我才明白她什么意思。”
没人接话。
远处,一只乌鸦飞过,落在枯枝上。
萧无痕忽然抬手,示意安静。
有声音。
不是铃声,也不是风声。是低语,从地下传来,像很多人在同时说话。
地面震动了一下。
燕南泠立刻趴下,耳朵贴地。她感觉到震动有节奏,像是某种重复的音节。
“有人在念东西。”她说。
“咒语?”周晏问。
“不像。”她摇头,“更像……名字。”
萧无痕蹲下,拔出短刃插进土里。刀身微微颤动。
“不止一个方向。”他说,“四面八方都有。”
燕南泠忽然想起什么。她在药囊底层摸出一块碎布,是之前从祭坛带出来的。上面写着一些名字,都是失踪的村民。
她把布铺在地上,轻轻拍打。
灰尘落下,露出几个字。
那些字开始发烫。
她手指刚碰上去,脑子里猛地一震。
残卷开了。
三行字浮现:**真言破虚妄,信名即信己,唤名者醒**。
她睁眼,看向周晏。
“我需要你帮忙。”
“你说。”
“我要念名字。所有我能记住的名字。你跟着我念。一个都不能漏。”
周晏点头。
她深吸一口气,开始。
“李大山。”
“李大山。”周晏重复。
“王秀兰。”
“王秀兰。”
“赵铁柱。”
“赵铁柱。”
声音不大,但在寂静中传得很远。
每念一个,地面就震一下。雾墙裂开一道细缝。
她继续。
“陈阿婆。”
“陈阿婆。”
“小石头。”
“小石头。”
“林二狗。”
“林二狗。”
黑袍人开始躁动。他们想上前,但脚像被钉住。
燕南泠越念越快。她把药布上的名字全念了一遍,又开始念荒村火攻时救下的士兵名字。
周晏跟着,声音沙哑但稳定。
当最后一个名字出口时,地面轰然一震。
一道裂缝从中央炸开,直通前方。
裂缝中,没有路,只有一片漆黑。
但那黑,不是雾。
是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