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推开的声音很轻。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泥地湿滑,脚步印一深一浅。燕南泠没有回头,她盯着地上那道缓缓蔓延的暗色痕迹。血和药汁混在一起,在火光下泛着微光,像一条细线从门外爬进来。
林疏月的手按在刀柄上,顾砚的机关盒已经打开一半,江浸月的琴弦微微颤动。他们没动,等她的决定。
燕南泠站起身,往前走了两步,站在门边。风从破庙顶的窟窿灌下来,吹得火折子忽明忽暗。她看见两个身影站在门外,一个穿红袍,另一个披黑斗篷,脸藏在阴影里。
红衣女人抬起手,慢慢摘下了面纱。她的脸比刚才更苍白,嘴唇发青,额头渗出冷汗。她开口,声音断续:“我……不是来杀你的。”
黑斗篷的人没说话,后退半步,隐进夜色里。
燕南泠看着她,说:“你体内的蛊要发作了。”
女人点头,身体晃了一下,扶住门框才没倒下。“它快控制不住我了。再过三个时辰,我就不再是自己。”
“你能撑到现在,是因为你在抵抗。”
“对。”她喘了口气,“所以我来找你。你说你能解血蛊。”
燕南泠没立刻回答。她想起昨夜梦里的三行字——“血蛊噬心·以血引血·逆流可解”。那时她以为是准备将来用的方子,现在看来,像是为这一刻写的。
她伸出手,握住对方手腕。皮肤冰冷,脉搏跳得极乱。
“我可以试。”她说,“但你要说实话。你是谁?”
女人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里有泪光。“我娘……是云七娘。她是我娘。”
燕南泠的手指一紧。
“我出生那天,灵教就把蛊种进我身体。他们说我母亲背叛了他们,所以要用我的命来还。我从小听命令长大,不知道自由是什么。直到前天夜里,我在梦里看到一片星海,里面有字浮现……和你看到的一样。”
燕南泠呼吸一滞。
“你也梦见了?”
“我只看到一句——‘母蛊所在,楚宫深处’。然后我就醒了,满身是汗,嘴里有血腥味。”她低头看自己的手,“我知道那是真的。因为每次母蛊动,我都觉得有人在抽我的魂。”
庙内安静下来。
林疏月慢慢松开刀柄,顾砚合上了机关盒,江浸月的手离开琴弦。他们都听见了这句话。
燕南泠看着她,说:“你揭下面具,是为了让我认出你。”
“对。”女人苦笑,“我和你有同一个娘。虽然她生你时已经逃走,可你身上留着她的血。我也一样。”
“那你刚才为什么不说?”
“我说了‘别信他们给你的梦’。”她声音发抖,“因为那些字,不只是给你看的。它们也在找我。可我不敢确定你会不会信我。我怕你当我是在骗你。”
燕南泠沉默片刻,转身从药囊里取出银针和瓷瓶。她把瓷瓶放在地上,拔开塞子,倒出一点黑色粉末。
“这是镇蛊散,能压住发作。但只能撑半个时辰。”
“够了。”女人跪坐在地,“只要你开始解蛊,我就有机会清醒。”
燕南泠点头,走到她面前坐下。两人面对面,距离不到一尺。
“我会用针封你三处经络,防止蛊虫反扑。然后取我的血,滴入你口中,引它松动。”她顿了顿,“过程会痛。如果你喊出来,没关系。”
女人摇头:“我已经习惯了痛。”
燕南泠将第一根针扎进她肩井穴。女人身体猛地一震,咬住嘴唇没出声。第二针落进膻中,她额头冒出冷汗。第三针刺入丹田时,她整个人往后仰,又被燕南泠伸手扶住。
“撑住。”燕南泠低声说。
她取出随身匕首,在自己指尖划了一道。血珠涌出,她俯身,将血滴进对方唇间。
女人张开嘴,咽了下去。
瞬间,她全身绷紧,喉咙里发出低吼,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体内挣扎。她双手抓住地面,指节发白,眼睛翻白,又猛地睁大。
“出来了……”她喘着气,“我感觉它在退……”
燕南泠继续施针,手法稳定。她闭上眼,意识沉入梦境。
星渊残卷再次出现。
三行字浮在空中:“血蛊噬心·以血引血·逆流可解。”这一次,文字下方多出一幅模糊图案,像是一座宫殿内部结构,中央有一点红光闪烁。
她看清了位置——楚宫偏殿地底,一间密室。
画面转瞬即逝。
她睁开眼,发现女人的脸色正在变化。眼中的血红逐渐褪去,露出原本的琥珀色。她的呼吸变稳,颤抖减轻。
“你成功了?”林疏月低声问。
燕南泠没答话。她看着眼前的女人,对方正死死盯着她,眼神越来越清明。
女人抬起手,指尖轻轻碰了碰她左眉骨上的疤痕。动作很轻,像怕碰碎什么。
“你也有一道……”她声音沙哑,“和我一样的疤。”
燕南泠没动。
“那是采药时受的伤。原主留下的。”她说。
“不。”女人摇头,“这不是巧合。我们都在同一座山摔过,被同一只灵兽抓伤。我娘说过,这种伤,一生只会一次。”
她忽然抓住燕南泠的手,力气大得惊人。
“你是我姐姐。”她说,“我没有见过你,但我记得你的气息。小时候我做噩梦,总会闻到一股药香,后来才知道,那是你用的安神散的味道。”
燕南泠胸口一闷。
“我从来没家人。”她说,“我以为我是孤女。”
“现在不是了。”女人眼角有泪滑下,“我叫阿萤。你能不能……叫我一声名字?”
燕南泠看着她,喉咙发紧。
她张了嘴,还没发出声音,阿萤突然浑身一抽,嘴角溢出黑血。
“母蛊……还在拉我……”她艰难地说,“它不想放我走……快……来不及了……”
燕南泠立刻按住她肩膀:“别说话,保存体力。”
阿萤却用力摇头,从怀里摸出一块玉牌,塞进她手里。“拿着……这是我娘留给我的……上面有……守卷人的印记……”
她的手慢慢垂下,眼皮合上,最后一句话很轻:“姐……带我……回家……”
燕南泠接住她倒下的身体,把她平放在地上。黑血从嘴角流出,但她呼吸还在,脉搏虽弱,却未断。
林疏月走过来查看情况。“她昏过去了,但没死。”
顾砚蹲下,用银针探了探她鼻息。“蛊毒暂时压制住了,可根没除。母蛊还在,她随时可能再被控制。”
江浸月拨了一下琴弦,音波扫过她全身。“她刚才说的都是真话。情绪波动太大,不可能伪装。”
燕南泠坐在地上,手里握着那块玉牌。温润的触感,边缘刻着细纹。她没看过这块玉,但她知道,这确实是云七娘的东西。
她抬头看向门外。
黑斗篷的人不见了。雨后的夜空露出几颗星,光很淡。
她把外袍脱下来,盖在阿萤身上。然后打开药囊,翻出纸笔,快速写下“楚宫深处”四个字,又画下记忆中的宫殿图。
笔尖一顿。
她在旁边补上三个小字:母蛊。
林疏月站她身后,轻声问:“你信她的话?”
燕南泠没回头。“我信她那一刻的眼神。那种想哭又不敢哭的样子,不是装出来的。”
“可她是灵教圣女。她杀过人。”
“她也被操控了十年。”燕南泠把纸折好,塞进袖中,“如果她说的是真的,那她和我一样,都是被人安排的棋子。”
顾砚靠在墙边,说:“你要去楚宫?”
“必须去。”她说,“母蛊不毁,她永远不得自由。”
江浸月抱着琴走过来。“你打算一个人去?”
“不。”燕南泠站起身,看向三人,“但我不能让你们冒险。这件事,得我自己查清楚。”
林疏月冷笑:“你现在跟我们分彼此?忘了酒楼里怎么歃血为盟的?”
顾砚把机关盒递给她。“这个带上。里面有追踪器,能感应蛊虫波动。”
江浸月弹了个音:“我这琴,也能护你心神。幻术、蛊音,都不怕。”
燕南泠看着他们,终于点头。
她转身最后看了一眼昏睡的阿萤。
火光映在她脸上,眉头紧锁,嘴唇干裂,但神情比刚才平静。那道眉骨上的疤,在光影下格外清晰。
燕南泠蹲下,用手背试了试她的额头温度。
还好,不烫。
她正要收回手,阿萤的手指忽然动了一下,轻轻勾住了她的袖角。
燕南泠停住。
阿萤没醒,但她的嘴唇微微张开,又吐出两个字:
“姐姐。”